高凸浮雕。
多高呢? 古迪兰马上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她从他那儿知道了柱子的一些造型情况。
这座浮雕绘的是一幅集市的场面,农民和工匠们在纵酒狂欢,各个醉醺醺的,身着现代滑稽可笑的服装。
有的在傻乎乎地围着柱子转圈,有的对着演出目瞪口呆,有的在拥抱亲吻,挤作一团。
还有的在船形秋千上荡来荡去,或是玩枪,一片疯狂,混乱的场景。
两个人又开始了激烈的技艺讨论,古迪兰很喜欢他的构思。
哇,有这样一个工厂真是太棒了。
欧秀拉喊道,整个建筑如何?漂亮吗? 噢,是的。
他回答,中楣只是整个建筑的一小部分。
它是个庞大的工程。
他停了一下,耸了耸肩继续说: 建筑和雕塑必须相辅相成,单纯的雕塑时代就像壁画一样已经过去了。
事实上,雕塑 历来都是建筑的一部分。
虽然这是个工业社会,但我们可以把工业变成我们的艺术,把我们的厂区变成巴特农神殿吧! 欧秀拉陷入沉思。
我猜想,古迪兰说,我们的大工厂都将不会那么丑陋了对吗? 突然间,他活跃起来。
没错。
他大叫,没错!不仅我们的工厂丑陋不堪。
而且这种丑陋会从根本上毁了整个工厂的,它是有害的,我们会因其丑恶而萎缩。
因此,人们会认为工作本身就是丑恶。
事实上,机器和劳动本身是极其美丽的,但当工作变得令人不可忍受时,人们就会停止工作,人类文明便也走到了尽头。
然而话说回来,我们有机会建设美丽的工厂,美丽的厂房——我们还有机会。
古迪兰只能听懂一点。
她简直要恼火地大叫起来。
他说什么?她问欧秀拉。
欧秀拉简明扼要地给她翻译了一遍。
勒尔克看着古迪兰的脸,等着她的结论。
那么你认为,古迪兰说,艺术应为工业服务? 艺术应该诠释工业,就像艺术曾被用来解释宗教。
他说。
你的作品解释了工业吗?她问他。
当然。
人在这个集市上做什么呢?他在完成他的劳动,另一面,——机器驱动了他,而不是他驱动了机器。
他享受着他体内的机械性运转的快乐。
但除了工作——机械性的工作,什么都没有了吗?古迪兰说。
除了工作,什么也没有。
他重复着,他向前倾着身子,两只漆黑的眼中跳动着两点烛火。
是的,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只有为机器服务,享受机器运动的快乐,就那么回事。
你从来没有为了填饱肚子工作过,否则你就会知道,上帝是怎样控制我们的。
古迪兰颤抖了一下,红了脸。
不知为什么,她几乎要哭起来。
是的,我的确不曾因饥饿而工作。
她回答道,但我确实工作过。
工作?工作?他问道,你做过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工作? 他开始用意大利语和法语混着说。
你从来没有像世人那样工作过。
他尖刻地对她说。
我,她说,我当然那样工作过。
我现在就是为一日三餐工作着。
他不说了,直直地盯着她,然后完全地放弃了这个话题。
他觉得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但你曾像世人那样工作过吗?欧秀拉间他。
他吃惊地望着她。
是的。
他向她吼道,我知道三天躺在床上没有吃的的滋味。
古迪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划破了他的血管,于是他很不情愿地开始说: 我父亲是个不喜欢工作的人,我们没有母亲。
我们住在奥地利,在奥地利的波兰移民区。
我们是怎样生活的呢?嗨,有法子!我们和另外三家人合住一间房,一家占一个角,厕所在屋中间——就是一个盖上木板的坑,——哈!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可能还有个女人跟我父亲在一起。
他是个不受约束的人,以他自立的生活方式生活,跟镇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打起来。
虽然他是个小人物。
但他不愿为任何人工作。
那你们怎么生活的?欧秀拉问。
他看了看她,然后突然转向古迪兰。
你听明白了吗?他问。
能明白。
她回答。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然后他又转开看着别处,不再讲下去。
你又是怎么成为一个雕刻家的呢?欧秀拉问。
我如何成为一个雕刻家?他顿了一下,听我说——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始用法语讲,我长大了以后,曾去市场偷东西,后来我开始干活,给泥陶瓶印花。
那是一家陶瓷瓶厂,我在那儿开始学造型。
有一天,我做了足够多了,我躺在阳光下没有去工作,然后我徒步去慕尼黑,又步行到意大利,一路要饭,走了下来。
意大利人对我很好——他们是好人,正直的人,从伯赞到罗马的每天晚上,我有吃的,有地方睡。
我从心底喜欢意大利人。
而现在——我一年挣一千镑,或可能挣到两千——他低头看着地面,声音愈来愈细,最后沉默了。
古迪兰看着他那光洁、黑红的皮肤,太阳穴处的皮肤绷得很紧。
她又转向他那细软的头发和嘴上的那蓬刷子般的胡子。
在他那好动的棱角分明的嘴周围剪得短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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