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她问。
他抬起头,精灵般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多大了?他重复了一遍,犹豫起来,很明显他不愿说。
你多大了?他反问了一句。
我二十六岁。
她答道。
二十六岁。
他重复道,盯着她的眼睛。
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杰拉德先生多大? 谁?古迪兰问。
你的丈夫。
欧秀拉带着一种嘲谑说。
我没有丈夫。
古迪兰用英语说完,又用德语说: 他三十岁。
但是勒尔克用那神秘莫测的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
他觉得古迪兰身上的某种东西与他如此地一致。
古迪兰也为他感到神奇,似乎他是一头奇怪的动物——一只兔子,蝙蝠或一头棕色的海豹,突然开口和她讲话。
但同时,他也知道,他对她的生活行为有着惊人的理解力,尽管他是无意识的。
他并不知道他那深邃的目光可以看透她,看出她的秘密。
他只想让她作她自己——他完全了解她,这是出于下意识的可怕的认识,而没有任何幻想的念头。
对古迪兰来说,勒尔克身上有着全部生活的基石。
任何其他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幻想,有他们的过去与将来。
但勒尔克却极其淡泊宁静,既不怀念过去,又不憧憬将来,完全不存在一点幻想。
这样的话,他无论怎样也不会欺骗自己。
他从不试图去委屈求全。
他作为一个纯粹的独立的人,心中只有他的工作。
很奇怪的是,他早年的贫穷与低贱如此吸引着她。
那些绅士们,那些经过学校和大学正统教育的人们对她来说,都让她感到趣味索然。
她心上涌起一阵对这个流浪儿强烈的同情。
欧秀拉也被勒尔克吸引住了。
他使姐妹俩都对他佩服之至。
伯基和杰拉德都不喜欢他。
杰拉德对他不屑一顾,而伯基则对他反感极了。
女人们看上他哪一点了?杰拉德问。
天知道。
伯基回答,除非他对她们使用了什么手段取悦她们、控制了她们。
杰拉德惊奇地抬起头。
他追求她们?他问道。
噢,是的。
伯基回答道,他是个卑鄙的家伙,像个罪犯一样活着,女人们像空气流向真空一样涌向他。
这可真奇怪。
杰拉德说道。
也令人恼火。
伯基说,他利用别人的厌恶和同情使她们着了迷,他是黑暗中下流的小妖。
杰拉德静静地站着,陷入了沉思。
女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问。
伯基耸了耸肩。
天知道。
他说,我觉得,她们需要的是被拒绝的满足感,她们好像是顺着一条黑暗可怕的隧道向下爬,不爬到底不罢休。
杰拉德朝外面的雪雾看去。
四下里一片昏暗,可怕的昏暗。
那么,尽头在哪里呢?他问。
伯基摇着头。
我没达到那种境界,我不知道,去问勒尔克吧,他快到那儿了。
他比你我都走得更 远,远得多。
是的,但在哪方面领先呢?杰拉德恼火地说。
伯基叹了口气,两个眉头打成了结。
在仇恨社会方面,他说,他像只耗子般生活在腐败的河水中,河水一面流入深不见底的井里,他确实在我们之前,他恨极了理想,恨得咬牙切齿,可他无法解脱自己。
可能。
杰拉德说。
他是个令人痛苦的否定者,一直咬到生活的根部。
可为什么别人还关心他?杰拉德叫着。
因为他们也憎恨理想,在他们灵魂深处,他们想去阴沟里看看,而他就是游在人们前面的小耗子。
杰拉德仍然站在那里,凝视外面迷濛的雪雾。
我不明白你的话,真的。
他用一种平淡而无可奈何的口气,那听起来像种古怪的欲望。
我想我们需要的是这样的东西,伯基说,只是你想很快地跳下去,那么狂热,而他则顺流而退,顺着阴沟的水流。
与此同时,古迪兰和欧秀拉正在伺机跟勒尔克说话。
男人们在场时是无法开口的,在这种情况下她们无法跟他接触。
他非得单独地跟她们在一起不可。
而且他总是希望欧秀拉在家,因为她可以把他的意思传达给古迪兰。
你除了建筑雕刻艺术之外不作别的什么吗?一天晚上古迪兰问他。
以前做过,他回答说,我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除了给别人画像。
别的嘛—— 都有什么?古迪兰问。
他停顿了一下,站起来走出屋去,他马上又回来了,带来一小卷纸,交给她。
她打开纸卷,是照相版制成的一个小型雕像的复制品,底下有勒尔克的签名。
那是我老早的作品了,不算呆板。
他说,比较流行。
雕像是一个裸身少女,身姿娇小,骑在一匹裸马上。
那少女年轻柔弱,像颗嫩芽。
她侧身坐在马上,脸埋在手中,仿佛害羞,又似伤心,还带着些放纵。
她的亚麻色短发松散地披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她四肢柔嫩、纤细。
她的双腿还未发育完全,正处于少女向成人发育的过渡时期。
她的腿在强壮的马肚子旁摆动着,楚楚动人。
两只小脚交叉着想遮掩什么,可什么也遮不住。
她很暴露地裸身坐在裸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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