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稳稳地站着,但作出欲要飞奔的姿势。
这是匹骏美的高头大马,浑身肌肉绷得很紧。
它的脖颈可怕地弓着就象一把镰刀,双腹收紧,充满了力量。
古迪兰脸色变得苍白,两眼黑暗下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这塑像原来有多大?她问,声音空洞。
极力装出没有受到影响和感染。
多大?他又瞟了她一眼:不算底座,这么高——他用手比划着,算上底座,这么高—— 他凝视着她,一边快速地比划着。
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青铜——绿色的青铜。
绿色的青铜!古迪兰重复道。
她想象着那女孩修长纤细、不成熟,用青铜塑成,光滑而冰冷的四肢。
是啊,很美。
她低语道,敬重地抬头看看他。
他闭了闭眼睛,得意地向一旁转过他的头。
然后,古迪兰问: 那女孩是个模特儿吗? 不,她不是。
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
一个学艺术的学生。
古迪兰重复了一句。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可以看到那个学艺术的女孩尚未发育成熟,那么年轻,带着致命的轻浮:她那直直的亚麻色短发刚齐脖根儿,并由于太多太厚微微向内卷;那女孩儿可能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不错,而勒尔克是个如此卓越如此优秀的雕塑家。
她会感到能做他的情妇是多么幸运。
她现在在哪儿?欧秀拉问。
勒尔克耸耸肩表示不屑一顾。
那已经是三年以前了。
他说,她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已不再合适了。
古迪兰慢慢抬起眼,热辣辣的目光盯着勒尔克,那份热烈的赞赏注满了他的心胸。
他似乎陡然长高了许多,更了不起了。
她名叫什么?古迪兰问勒尔克。
安妮特·马·威克。
勒尔克回忆着说,是的,她漂亮,很清秀——但有时令人讨厌。
她是个大麻烦,一分钟也不会安定下来,除非我狠狠抽她一顿耳光,打得她哭起来,然后她才能老实地坐几分钟。
他在考虑他的作品,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是他的工作。
你真的打她了吗?古迪兰冷冷地问。
他瞥了她一眼,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挑战。
是的。
他若无其事地说,我这辈子从未那么重地揍过其他人。
我必须,必须那样做。
不这样我就无法完成我的作品。
古迪兰那双大大的带着阴郁的眼睛瞪了他一会儿,她似乎是在审度他的灵魂。
然后她又垂下眼皮,不作声了。
此时,欧秀拉独自走入外面纯净新鲜的雪地中。
可是那炫目的白光似乎在抽打她,击伤了她,她感到寒冷正撕扯着她的心。
她大脑麻木发呆。
突然,她想起来要离开这儿,到另一个世界中去,这个念头奇迹般地冒了出来。
在这永恒的冰雪中,她感到那么绝望,永不可摆脱。
突然,仿佛奇迹一般,她记起她脚下远方乌黑的沃土,一直向南伸展,是一片长满桔树、松柏、青青的橄榄林的土地。
栋树的簇簇针叶,指向蓝天,撒下满地浓荫,奇迹中的奇迹——这死一般的沉寂,冰冻的雪顶世界并不是世界的全部!人可以离开它,跟它断绝关系。
可以一走了之。
她想立刻实现她的梦想,她要马上与这雪的世界、这可怕的、静止的冰山诀别。
她想去看黑色的沃土,去闻闻大地的芳香,去看看那坚韧的冬菜,感受那阳光,触摸那待吐的花蕾。
她充满希望地回到屋子里。
伯基正躺在床上看书。
鲁帕特,她脱口而出,我想离开这儿。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是吗?他温和地说。
她坐在他身边。
双臂搂着他的脖子。
伯基的平静反应使她很吃惊。
你不想离开吗?她困惑地问。
我没想过。
他说,但我想我也会的。
她突然坐直身子。
我恨这儿。
她说,我恨这雪,那么不自然,这是恶魔的光芒,它让每个人感到不自然。
他平静地躺着,笑了。
好的,他说,我可以离开这,明天就走。
我们明天去维罗纳,去作罗密欧与朱丽叶,坐在圆形剧场里看戏,好吗? 突然,她困惑、害羞地把脸埋在他肩上。
伯基还洋洋自得地躺着。
好的,她温柔地如释重负般地说,她感到她的心长出了新的翅膀,我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亲爱的! 在维罗纳那可怕的寒风中,他说,穿过阿尔卑斯山,我们可以闻到雪的气息。
她坐起来望着他。
你喜欢去吗?她困惑地问。
他的目光中透出神秘的笑意。
她把脸埋进他的衣领中,偎依看他,恳求道: 别笑我,别笑我嘛! 为什么,怎么了?他笑着双臂搂住了她。
因为我不愿意让人笑话。
她低声细语。
他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吻她那头光滑、散发着芳香的秀发。
你爱我吗?她一本正经地问。
爱。
他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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