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古迪兰说,生活并不真的很重要——只有个人的艺术才是中心。
一个人生活中的作为无关紧要,没有什么大的意义。
对,完全正确。
雕塑家满口赞成,艺术上的追求给人以生命的活力,而在生活中所做的事则只是人们喋喋不休谈论的不足为道的玩意。
说来奇怪,古迪兰从这种交流中体会到一种亢奋和自由感。
她觉得自己永远确定下来了。
只要她是一位艺术家,杰拉德就自然地显得不重要了。
爱情,在她生活中,只是昙花一现的东西。
只有当她作为艺术家时,才会有永恒的爱。
她想起了克莉奥巴特①(①克莉奥巴特,公元前51年—公元前30年埃及女王,绝代佳人。
)——她一定是个艺术家,她从一个男人身上吸取了精华,她去掉了外壳,获得了最深的感觉;还有玛丽·斯图亚特①,和戏终人散后气喘吁吁地和情人偷情幽会的、了不起的大雷切尔②。
这几位便是公开的爱情的实例。
但毕竟,情人只是一种燃料罢了,燃起人们对于这一微妙感受的狂喜。
这是一种纯洁的、感官理解的艺术。
一天傍晚,杰拉德和勒尔克就意大利和特利波里之间的关系争论起来。
这位英国人处于一种很奇怪而特别易怒的精神状态。
而德国人也不甘示弱。
这虽是一场唇枪舌战,但更意味着一场精神上的较量。
自始至终,古迪兰可以看得出杰拉德身上始终有一种很傲慢的英国人对外国人的蔑视。
杰拉德浑身颤抖,怒目圆瞪,脸涨得通红。
他强词夺理,举止蛮横。
看到这些,古迪兰心中马上升起怒火,而勒尔克更是恼羞成怒。
杰拉德振振有词,气势如雷,不管那个德国人怎么说,都被他认为是废话。
最后,勒尔克转向古迪兰,无奈而带有讽刺意味地举起两手,双肩讽刺地一耸,露出一种孩子似的哀求的神色。
你瞧,太太。
他开口道。
请别叫我太太。
古迪兰高声叫道。
她两眼熠熠闪光,面颊绯红,看上去就像栩栩如生的美杜莎③。
她的声音大得吓人,把房间里其他人都吓了大跳。
请别叫我太太。
她大声嚷道。
这些日子里,这个称谓特别是从勒尔克口中说出来,使她感到羞辱难忍,浑身不自在。
两个男人惊讶地看着她,杰拉德的脸变得煞白。
①玛丽·斯图亚特(1542-1587),苏格兰女王(1542-1567),法兰西王后(1559-1560),詹姆斯8世的女儿。
②大雷切尔(1820-1858),法国女演员。
③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怪,被其目光触及者即化为石头。
那么我应该称呼你什么好呢?勒尔克带着一丝嘲讽反问道。
Sagen Sie nur nicht das(德语:别这样叫我),她涨红着脸嘟哝道,至少别这么叫。
从勒尔克恍然大悟的神色中,她看出他已经明白了。
她不是克瑞奇太太!这下事情清楚多了。
我应该称呼您小姐吗?他颇有用意地用法语问。
我还没有结婚。
她傲慢地说。
她的心嘣嘣乱跳,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鸟。
她知道她已经很残酷地伤害了一个人。
可是她没有控制自己。
杰拉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他脸色苍白而镇静,好像一个雕像。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也感受不到勒尔克的存在,心中一片空白,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着。
勒尔克这时低着头蜷缩在一边,不时抬头朝他俩瞟上一眼。
古迪兰感到很难堪,急于开口缓和气氛。
她强装出笑容,特意而几乎是嘲弄地看了一眼杰拉德。
还是说真话好。
她朝他扮了一个鬼脸。
但是,现在她又屈服于他了,因为她已经伤了他的心,毁了他的感情。
不知道他是否能承受住这个打击。
她注视着他,并且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而对勒尔克却已经兴趣索然。
杰拉德终于站了起来,用一种很从容很镇定的步态走到教授的身边。
两个人谈论起歌德。
杰拉德今晚所表现出来的冷淡,引起了古迪兰极大的兴趣。
好像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厌恶之感,那模样天真纯洁,真是妙不可言。
他的脸上时而会出现这副超然的神色,每次都使她心醉神迷。
她心绪不宁地等了一个晚上。
她原以为他会避开她,或是露出一些迹象,然而,他却同她冷冷地交谈了几句,就像他和房间里任何人谈话时那样。
他的心中很平静,好像灵魂已经超然离去。
她带着炽热的爱走进他的房间。
他是如此俊美,可望而不可及。
他亲吻着她,又成了她的情人,给了她莫大的快乐。
但他的神色却没有完全恢复,仍然显得很疏远、冷漠、毫无知觉。
她想和他谈话。
可是他所表现的那种无意识的纯真、可爱的样子使她把话咽了进去。
她觉得内心很痛苦,一片黑暗。
第二天清晨,他他却用一丝厌恶的眼光来看她,充满了恐怖和憎恨,她只得缩回到先前那种冷漠的状态中去。
尽管这样,他并不打算和她完全闹翻。
勒尔克这个时候正在等待着她。
这个一向独来独往的小个子艺术家,现在终于觉得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有可取之处的姑娘。
他整日坐立不安,总等着和她说话,变着法儿想靠近她。
只要她一出现,他就变得敏捷和激动不安,想方设法地凑上去,好像在她的身边有种神奇的力量在吸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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