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 葬(5)

2025-03-31 01:59:14

至于那个杰拉德,勒尔克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杰拉德只是个门外汉。

勒尔克恨的是他的富有、骄傲和俊美。

然而,财产、地位和漂亮的外表均属身外之物,要接触像古迪兰这样的女人,勒尔克就能够施展一种方法和力量,它们是杰拉德做梦都想不到的。

  杰拉德怎能指望满足古迪兰这种女人呢?难道他以为靠着趾高气扬、一意孤行、身强力壮就行了吗?勒尔克知道一种超越于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的秘密方法:最大的力量不在于盲目的攻击,而在于随机应变。

他勒尔克就很明白这个。

而杰拉德则十分莽撞,像个小牛犊一样,对此一窍不通。

勒尔克能够达到情人思想感情的极深处,而杰拉德只能望尘莫及。

在这个女人的神秘殿堂里,他像个祈求神职的人,却给冷落在前殿。

可是,他勒尔克难道不能够进入这室内的黑暗当中,从里边找出这个女人的精神所在,并且与缠在生命中心的蟒蛇作搏斗吗?  一个女人到底想要些什么?是名望和野心的满足?甚至需要爱情与美德的统一吗?她需要美德吗?只有傻子才会认为古迪兰是那种人。

美德的需求只是装装门面而已。

一旦跨过门槛,你就会发现她的愤世嫉俗;一旦进人她那灵魂的屋宇,就会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蚀气味,看到黑暗中熊熊燃烧的欲火,就会感到一种活跃、敏锐和尖刻的意识。

在这种意识当中,发现这是一个恐怖、可怕的世界。

  但是,在两个活生生的人之间,无论是什么人,纯感官的经验范围毕竟是有限的。

情欲的作用一旦朝某个方向达到高潮,就走到了死胡同的顶端,其后只能是简单的重复,或者两个人都分开,或者一个人的意志屈服于另外一个人的意志,或者一死了之。

  杰拉德已经渗透到古迪兰灵魂的深处。

对她来说,他就是现存世界最具体的体现,是现存人类世界中最极端的代表,在他身上,她把这个世界看了个清楚,并抛弃了它。

她对他有了完全彻底的了解,于是她就像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去追求新的天地。

但是,现在既没有新的世界,也没有男人,只剩下生物,像勒尔克那样瘦小的生物。

对她来讲,世界已经结束,只剩下各人内心中的黑暗、自我中的感觉、令人厌恶的神秘的宗教想法,和活生生的有机体的分离运动。

  所有这一切都存在于古迪兰的潜意识中,她的大脑对此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在抛弃了杰拉德后该做什么。

她害怕杰拉德,怕他会杀死自己,她可不想被别人杀害。

她和他仍然藕断丝连,因为不该用她的死来扯断这种联系。

她还有一段漫长的人生道路。

在到达终点之前,她还要慢慢品尝生活的美妙滋味和那些妙不可言的感官享受。

  在这一系列微妙的感情问题上,杰拉德显得力不从心,因为杰拉德没法触及她灵魂的深处。

但是在他粗鲁的进攻所无法达到的地方,勒尔克用他那爬虫一样的理解力却可以巧妙地达到。

至少,她需要换换花样,弃旧图新,去找那个生物,那个作最后点缀的能工巧匠。

她知道勒尔克的灵魂深处对一切都漠然处之,对他来讲,天堂不存在,人间不存在,当然地狱就更不存在。

他独自一人,也无所依附,他便成了一个独立的人。

  而杰拉德的灵魂中仍然残留着对外界的依附,这就是他的局限性。

他无法摆脱这种局限。

  看到古迪兰否认和杰拉德之间的婚姻关系,勒尔克乐得飘飘然。

这位艺术家像只飞翔的鸟,等待着时机便会来个饿鹰扑食。

他没有莽然冲向古迪兰,因为他一贯待机行事。

但凭着藏在黑暗的灵魂深处的可靠本能,他和她进行着只可感知、但无法窥探的神秘交流。

  两天来,他和她一直在谈艺术、谈人生,两人都从中得到极大的快乐。

他们赞颂着已经逝去的东西,对过去所达到的完美的成熟现出一种惋惜的、孩子一样的兴趣。

他们特别崇尚18世纪末期那段岁月,那是歌德的时代,是雪莱、莫扎特的时代。

  他们谈论着过去和过去的名人,就像玩象棋和玩木偶一样,以此作为消遣和娱乐。

大人物们都变成了他们手中的玩偶,他俩则是主宰全剧的上帝。

至于未来,他们两人从来不谈,最多也不过是在一片嘲笑声中讲起一场由于人为的荒唐灾难而引起世界毁灭的幻梦:某一个人发明一种有巨大威力的炸药,把地球炸成了两半,朝两个方向飞去,地球上的居民不禁黯然伤神;或者地球上的人分成两派,双方都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对方理亏,罪该万死。

于是又是一个世界末日。

还有勒尔克做的噩梦:地球变冷了,到处冰雪覆盖,只有白色的生物,北极熊,白狐和像雪鸟一样白的人才能在这冰雪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除了这些故事外,他们从不谈及未来,他们主要从两个大的话题中得到乐趣,一个是虚幻世界的毁灭,一个是沉湎于过去的那些伤怀而又美妙的木偶戏。

再现古人的世界使他们在伤感中获得快乐:魏玛的歌德;穷困潦倒而又忠于爱情的席勒;浑身颤抖的卢梭;在法尼的伏尔泰和诵读自己诗篇的弗里德里希大帝(普鲁士国王)。

  他们俩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对文学、对雕塑、对绘画,进行讨论。

还满怀深情地谈论了约翰·弗莱克斯门①、威廉·布莱克②、亨利·傅斯立③、路德维希·费尔巴哈④和阿诺德·勃克林⑤,从中寻找乐趣。

他们觉得要重新温习这些艺术大师的生涯,是终生不竭的话题,但他们还是喜欢沉浸于谈论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之中。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