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基几乎愤愤地看着他。
你生来对什么都不相信。
他说。
我只相信我所感觉到的东西,杰拉德说,又凝视着伯基,那双具有男子汉气质的蓝眼睛闪闪发光,露出些嘲弄的目光。
伯基愤怒地瞪着他。
但很快,这目光变得烦恼、疑虑,然后漾起了温和、热情的笑意。
这个问题给了我很大麻烦,杰拉德。
他皱着眉头说。
我看得出是这样。
杰拉德说,嘴角上闪过男子气十足的漂亮的微笑。
言谈中,杰拉德不知不觉地被伯基吸引住了,他想接近他,想被他的力量所影响。
伯基在某些方面跟他兴趣相投。
除此之外,他没注意太多。
他觉得自己对真理的认识比对方更正确,更经得住考验、更有知识。
但他喜爱朋友伯基身上那一触即发的热情、生命力和闪光、热烈的言辞。
至于那些词语的真正含义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
因为他觉得自己懂得更多。
对这一点,伯基心里明白。
他知道杰拉德对他有好感他却并不看重他。
这使他对他变得更冷漠。
火车继续奔驰着。
伯基坐在那儿看着外面的田野。
对他来说,杰拉德似乎消失了,仿佛根本不存在。
伯基看着田野和夜空,独自思索着。
唉,如果人类被毁灭了,如果我们的种族被毁灭,那么这美丽的夜就只剩田野和森林了。
但我很满意这一切。
一切的源泉还在这儿,永不消失。
毕竟人类只是未知世界的一种表现形式,人类消失了,那只是表明这种特殊的形式已经完成了使命。
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让人类灭亡吧——时间已经到了,新的创造会继续下去,而且肯定继续存在,人类已经是一个僵死的字眼,一种新的形式将以新的面貌出现,让人类尽快灭亡吧。
杰拉德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在伦敦住哪儿? 伯基抬起头。
和一个人住在索霍区①,我付一部分房费,所以我随时都可以上那儿去。
①伦敦一闹市区,餐馆很多。
不错——好歹算是一个自己的住处。
杰拉德说。
是的,但我不太喜欢那地方。
在那儿我不能避开我讨厌的人。
怎样的人?" 艺术家——音乐家——伦敦那帮放荡不羁的文人们,那些诡计多端、精于算计,吹毛求疵的艺术家。
但也有几个不错的,在某些方面是体面的,他们是真正看破红尘的人——或许他们活着就是与这个世界作对,否定一切——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态度可算够消极的。
他们是干什么的? 画家、音乐家、作家——食客、模特儿、激进青年和公开反对传统、不属于特定阶层的人。
他们基本上都是大学里的年青人,和一些自称自谋生计的姑娘们。
都很放荡散漫吧?杰拉德说。
伯基看得出他很好奇。
从某些方面讲是这样。
从别的方面说,他们又很严肃。
别看挺骇人听闻,其实都一回事。
他看了看杰拉德,发现他的蓝眼睛中充满了好奇的光亮。
他发现他太英俊了。
杰拉德很迷人。
他的血液里好像流动着电流,蓝眼睛里放出锐利而冷漠的光。
他的形象、他的身体给人一种美感,一种驯顺的感觉。
我们可以一起去玩玩——我在伦敦要呆两三天。
杰拉德说。
是的,伯基说,不过我不想去剧院或音乐厅——你最好上我那儿,来看看哈利戴和他那帮人吧。
谢谢,我会来。
杰拉德笑道,今晚你做什么? 我约了哈利戴在隆帕多咖啡馆见面,那地方不怎么样,但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地方在哪儿?杰拉德问。
皮卡底里广场。
哦,是吗——我也可以去吗? 可以,你会很开心的。
夜幕降临了,火车开过了贝尔多弗。
伯基望着那些乡村,心头涌起一种绝望的感觉。
每到临近伦敦时,他都会产生这种感觉。
他对人类的厌恶,对芸芸众生的厌恶,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宁静绚丽的夜晚, 悠远的微笑——① 他像一个被宣判死刑的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
杰拉德细微的感觉被触醒了,他倾着身子笑问: 你在说什么?伯基看了他一眼,然后重复道: 宁静绚丽的夜晚, 悠远的微笑, 草原上成群的羊儿 睡眼迷茫——② ①、② 勃朗宁夫人诗《废墟上的爱》。
此刻,杰拉德也在观看着乡村景色。
而伯基却不知为什么,感到了疲倦和沮丧,他说: 每当火车快到伦敦时,我总有一种厄运将至的感觉。
我感到那么绝望。
绝望透顶,好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真的吗?杰拉德说,那世界末日令你害怕了? 伯基微微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
他说,当世界即将塌陷而又没有塌陷时,这才让人感到恐惧。
不过让我感觉不舒服还是人——感觉糟透了。
杰拉德的眼中闪过兴奋的笑意。
是吗?他说。
几分钟之后,火车驶入了破落的伦敦近郊。
车厢里的人都活跃起来,准备赶紧下车。
终于,火车停靠在了站台的巨大拱顶下,在这个城市的阴影之中,伯基缩成一团——他到伦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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