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迪兰被眼前的东西惊呆了,她在恍惚中继续走着。
如果说这些就是生活在整个世界上的人们,如果说这就是人的生活,那么她自己的世界又是什么呢?是在此之外的另外一片天地吗?她意识到自己鲜绿色的长筒袜、草绿色的丝绒帽、深蓝色柔软的长裙,色彩鲜亮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空中,摇晃飘忽,她的心一阵抽缩,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抛跌在地面上。
她感到非常害怕。
她紧紧偎依着欧秀拉。
对于这个黑暗、粗蛮、又充满敌意的世界,欧秀拉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但古迪兰却备受煎熬,她在心中疾呼:我要回去,我要离开这儿,我不想知道它,不想知道它的存在。
然而她还是得往前走。
欧秀拉觉察到了她的痛苦。
你讨厌这里,是吗?她问。
它令我心烦意乱。
古迪兰结结巴巴地回答。
反正你不会在这儿呆多久。
欧秀拉说。
古迪兰松了一口气,继续走着,还不时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她们离开了矿区,越过山坡,走向山后一处宁静的乡村,朝威利·格林中学走去。
但是,空气中似乎还闪耀着黑光,一层黑色仍笼罩在田园和山丘的上空。
这是个春日,春寒料峭,几缕阳光若隐若现。
金黄色的白屈莱从篱笆下面探出头来。
在威利·格林中学住宅的小花园里,小葡萄丛已长出了嫩叶,攀爬在石墙上的植物,灰叶中已绽出些小白花儿。
她们转身走上了公路,两边是高高的护堤,大路一直通向教堂。
在路口转弯处的树底下,站着一群翘首以待观看婚礼的人们。
本地区的矿主主托马斯·克里奇的千金,将要和一位海军军官成婚。
我们回去吧,古迪兰转身想走。
那边都是那种人! 她站在路中间踌躇着。
别管他们,欧秀拉说,没关系的,他们都认识我的,没事儿。
可是难道我们非得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吗?古迪兰问。
他们真的不碍事,真的。
欧秀拉边说边往前走。
两姐妹一边走近了这群躁动不安的、举目张望的人们。
她们大多是女人,是那些无力谋生的矿工们的妻子。
这一看就是些底层社会的妇女,脸上透着警觉的神情。
两姐妹神态紧张,径直朝教堂大门走去。
那些妇女们稍稍让开了路,但让出来的就那么窄窄的一条缝,好像让她们放弃了地盘似的不情愿。
两姐妹默默地穿过石门,走上台阶,踏上红地毯。
一个警察在注视着她们前进的步伐。
那双长筒袜可够值钱的!古迪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古迪兰顿时怒不可遏,一股突然涌起的愤怒传遍全身。
她真想把她们统统干掉,一扫而光,给自己一个清净的世界。
她痛苦万分:要在这些人的注视中穿过教堂的院子,没休止地走在红地毯上。
我不想进教堂了。
她突然说,口气十分坚定。
欧秀拉只好马上停下脚步,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岔道,这里通向中学,学校的操场就紧挨在教堂旁边。
出了教堂,穿过灌木丛,走进学校的花园,欧秀拉在桂树下低矮的石头墙上坐了下来,要休息一会儿。
在她身后,学校红色的大楼静静地耸立着。
假日里窗户全敞开着,越过面前的灌木丛就是教堂灰色的屋顶和塔楼。
姐妹俩被掩映在簇簇树叶之中。
古迪兰一声不响地坐下来,紧闭双唇,把脸扭向了一边。
她真后悔回到家来。
欧秀拉望着她,觉得她因懊悔而脸色维红,反而显得更加迷人了。
这倒使欧秀拉生出一种压抑感,感觉到厌倦与疲惫。
欧秀拉希望能够一个人呆着,好摆脱古迪兰给她造成的透不过气来的紧张感。
我们就在这儿呆下去吗?古迪兰向。
我只是想歇一小会儿。
欧秀拉说完连忙站起身来,好像受到了责备似的。
我们站到手球场的那个角落去吧,从那儿什么都能看得到。
此刻,金黄的阳光正辉煌地倾洒在教堂大院内。
到处飘散着树脂的清香,那是春天的气息,或许是墓地上紫罗兰散发着幽香的缘故。
一些雏菊花己经开放,朵朵如天使般亮丽。
空中,铜色山毛榉上舒展的树叶像血一样的鲜红。
11点整,婚礼的马车开始到达。
第一辆疾驰而来,门口的人群拥挤起来,产生了一阵骚动。
参加婚礼的宾客徐徐走上台阶,穿过长长的红地毯,走进教堂。
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下,宾客们显得兴高采烈。
古迪兰满怀好奇地冷眼打量着这些人们,她把每个人都看作一个完整的形象,如同书中描写的人物,画中描绘的物体、剧院里的活动木偶,总之是一个完整的对象。
她喜欢辨别每一个人的不同性格,喜欢透视他们的本来面目。
趁他们从她面前进入教堂时,她就将他们永远定形在自己的脑海中。
她熟悉他们了,他们对她而言,已经是打上了烙印的完整的人,再没有什么值得她去了解、去弄清的了。
但是,当克瑞奇一家出现的时候,她顿时又感到兴趣盎然了。
这是几个有些出乎意料的、难以辨别和预料的人。
克瑞奇太太和她的大儿子杰拉德走了过来。
尽管为了今天这个日子,她明显地修饰装扮了一番,但她的形象还是显得十分古怪。
她面色苍白、有些泛黄,皮肤光亮,身体前倾。
她的五官倒很端正,面目清晰,不时流露出如肉食动物般贪婪的神气和视而不见的表情。
她头发苍白蓬乱,暗淡无光。
几缕头发从蓝色的帽子里垂出来,披撒在墨绿的真丝外衣上。
她看起来像是个患偏执狂的女人,神态近乎狡猾,却又傲慢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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