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看着他骑马走远了。
看门人一拐一拐地拖着他的那条木腿,踏上枕木,关上了门,然后也回过身来对姑娘们说:瞧——一个年轻傲慢的骑士,他应该有自己的骑法儿。
是的,欧秀拉大声、专横地说,可煤车开过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把马拉开呢?他是个大傻瓜,一个虐待狂,他以为他那样折磨一匹马,就能显出他的男子汉气概吗?它是个活生生的东西,他凭什么要欺负、折磨它呢? 守门人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是啊,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匹好马,一个可爱的小东西。
你们永远不会看到他的父亲会那样对待动物。
杰拉德·克里奇跟他爸爸一点都不一样,不同,绝对不同。
又是一阵沉默。
但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欧秀拉喊,为什么?他觉得当他虐待一匹比他还敏感十倍的小生物的时候,他很了不起吗? 又接着一阵沉默,而守门人摇了摇头,似乎他不想说什么,而是要再想一想。
我猜想他大概是想训练他的马能忍受任何事情,他回答说:那是一匹纯种的阿拉伯马,跟咱们这的马不同。
据说这马是从君士坦丁堡①那边弄来的。
①今名伊斯坦布尔,1923年前的土耳其首都。
他会这样干的。
欧秀拉说:我想他最好还是把它留给土耳其人,他们会更好地对待它。
看门人进屋继续喝他的茶,两个姑娘走上一条被柔柔的一层煤灰覆盖着的乡间小路,古迪兰被杰拉德横暴地骑在马上的景象惊呆了,那男人不可征服般骑在那马的身上,强有力的大腿紧紧夹住那受惊的马,完全控制了它,那胯部、大腿和小腿肚,似乎有种白色的柔和的磁力,左右着它,使它完全屈服。
两位姑娘无声地走着。
在左边,煤矿堆得高高的,黑色的铁轨和停着的货车,这里看上去就象一座巨大的港湾。
就在那个很多闪亮的铁轨交错的第二条铁道口旁边,有一个属于煤矿的农场,矿石堆中放着一只废弃的大锅,锅已经生满了锈,静静地立在路边。
母鸡们围在四周找食吃,一些小鸡排在水槽前饮水,几只鹡鸰从水中飞到车厢里。
叉路口的另一边,堆着一堆用来修路的灰石头,旁边停着一辆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靠着他的铁锹,正在和另外一个套着绑腿的小伙子交谈,那小伙子站在马头前,他们两人都面对叉路口看着。
他们看见两个姑娘走了过来。
在下午强烈的阳光下,那是两个耀眼的身影。
两个姑娘都身着浅色的轻松活泼的夏装:欧秀拉穿一件桔黄色的上衣,古迪兰是一件淡黄色的;欧秀拉脚穿嫩黄色的长筒袜,而吉德兰的是亮丽的玫瑰色,两个姑娘走在宽阔的交叉道上,她们身上白的桔黄的浅黄的玫瑰色的亮色,在布满煤灰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两个男人在阳光下静静地站着观望,那个老一点的,是个矮个子,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严肃的脸孔,年轻一点的工人,大约二十三岁左右。
他们静悄悄地站在那儿看两个姑娘走过来,走近了,又走过去,直到她俩在满是煤灰的路上消失了。
这时,那个年长的男人一脸馋相地对年轻人说: 那个值多少钱?她会做的,是吗? 哪个?年轻人笑着急切地问。
那个穿着红色袜子的,你说呢?我愿意付我一星期的工钱,就五分钟,嗯?只要五分钟! 年轻人大笑起来。
你老婆会找你算账的。
他说。
古迪兰转过身来,瞪着那两个男子,他俩站在灰白的煤渣堆旁紧盯着她看,象两个凶恶的怪物。
她讨厌那个满脸络腮胡的人。
你真是第一流的。
那人远远地冲她喊。
你觉得她值一星期的工钱吗?年轻人打趣说。
我吗?我愿意马上就付钱…… 那年轻人目送着欧秀拉和古迪兰,似乎想计算一下,她们哪里值他一星期的工钱。
他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
不,他说不值那么多。
不值?年长者说:我的天,对我来说可是太值了。
说完他又开始铲石头。
姐妹俩下到矿区街上,从斜顶黑砖墙的房子中穿过。
浓重的金色夕阳笼罩着整个煤区,丑陋的矿区上涂抹着一层美丽的夕阳。
在铺满煤灰的路面上,阳光显得越发温暖、厚重,这给这片乱七八糟、肮脏不堪的矿区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真是个美丽又可恶的地方。
古迪兰说虽然不太喜欢这些神奇的景色,你是否觉得这景色很迷人?它雄浑,火热。
我可以感觉出来这一点。
这真令我吃惊。
从一排排的矿工的居所间经过时,她们不时会看到一些矿工在后院的露天地里洗身子。
矿工们上身赤裸,厚厚的大裤子几乎要滑下去,已经洗过澡的矿工们背靠站墙蹲着聊天,他们身体都很健壮,劳累了一天,正好歇口气。
他们的声音很粗,浓重的方言虽奇怪,却令人感到亲切。
古迪兰像是置身于劳动者的怀抱中,到处都是一种深沉的男子的气息,空气中有一种浓厚的劳动者的味道,但这些在这一带是司空见惯的,因此没人去注意它。
可对古迪兰来说,这种气味却太强烈了,甚至有些令她反感。
她也无法说出为什么贝尔多弗同伦敦或者更南部有那么大的差别,在这里,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现在她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男人们很强盛,他们大多时间里都生活在地下黑暗的世界里。
从他们的话语里,她可以分辨出那来自黑暗的淫荡的声音,没有人性、无所顾及,他们说话像上了油的笨重而奇怪的机器,那淫荡的音调也象机器声,冰冷,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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