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回家她都遇到同样的景象,她像是从一股巨大的分裂波中穿过,它来自千万个精力旺盛的半自动化的低层矿工,直钻入她的大脑、她的心脏,唤醒她那致命的欲望和冷漠心情。
一股怀旧之情涌上来。
她恨这个地方,她知道这里是多么的闭塞、多么的落后、多么的麻木无情。
不过,她还是深深眷恋这个地方。
她努力使自己变得与这个地方和谐,渴望从中获得满足。
一到晚上,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来到镇上的大道上。
这里也同样丑陋,同样充满了那种浓烈的阴暗冷漠的氛围,周围有很多矿工,他们带着一种奇怪的扭曲的威严,一种特殊的美丽行走着,透着一般不自然的宁静,一种木然顺从的神情挂在他们苍白而憔悴的脸上,他们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有着奇特的迷人之处,声音浑厚洪亮,象机器轰鸣,象音乐,比远古时的汽笛声更迷人。
她发现自己也和其她的普通妇女一样,每个周五晚上都会来到小市场。
星期五是矿工们发工资的日子,晚上就成了逛市场的时候了。
每个妇女都走出来,矿工们也跟着妻子一起出来,或是跟跟朋友们聚聚。
黑压压的人行道有几里长,都挤满了人,在半山腰上的小市场和贝尔多弗的大路上,挤满了男人和女人们。
天己黑了,可市场上的煤油灯却燃得热乎乎的,摇曳的灯光照着每个主妇阴沉沉的脸和男人们苍白木讷的脸,空气中弥漫着人们大喊大叫的声音,密密的人流在小市场的人行道上涌动,商店里边挤满了妇女,路中间站着的则几乎都是男子,是各种年龄的矿工。
开过来的马车无法从这拥挤的路上开过去,车夫们只好停下来又叫又喊,直到密密的人群闪出一条道来。
随时随地,你都可以看见远处来的年轻小伙子站在路上或角落里跟姑娘们聊着天。
小酒店的门全都开着,灯火通明。
男人们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到处可见男人们打招呼,或走来走去,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没完没了地讨论,刺耳的说话声,无休止的采矿声和政治性的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在室中像一部不协调的机器发出的轰鸣声。
可就是这些人的声音令古迪兰神魂颠倒。
这声音令她眷恋,令她渴望的心儿发痛、发疯、令她感到难以自己,这感觉真是莫明其妙。
像其她的普通女孩子一样,古迪兰也在这段小市场附近的不足两百步的人行道上来回地踱着步。
她知道这样做很庸俗,她父母无法忍受她的这种行为,可她眷恋这里,她必须置身于这些人们之中。
有时候她会在电影院里,坐在一群粗俗的年轻人当中,一群放荡、毫无吸引力的大老粗当中。
可她一定要坐在他们中间。
也像其她普通姑娘一样,她也找到了她的小伙子。
他是个电工,一个由杰拉德的新计划招来的电工,他是个上进、聪明的年轻人,一个对社会学怀着极大热情的科学家。
他在威利·格林租了间农舍,独自居住。
他很有风度,也非常有钱。
他的女房东到处吹嘘他,说他有个大木澡盆安在他的房间里,每天他上完班回来,他都会打一桶桶的水来洗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衬衫和内衣,还有干净的丝质袜子。
在这些方面他似乎过分挑剔、苛求,但在别的方面他则再普通不过了,一点都不装腔作势。
古迪兰很了解这一切,这些闲言碎语很自然而且不可避免地会传到布朗文家中来。
帕尔莫和欧秀拉更要好些,但是他那苍白、英俊、严肃的脸上流露出和古迪兰一样的怀旧情绪。
他每个周五晚上也一样要去大街上走走,所以他和古迪兰走到了一起。
但他无法爱古迪兰,他真正爱的是欧秀拉,但是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他跟欧秀拉就是没缘分。
他喜欢古迪兰在她身边,作为一个交流思想的伙伴——那就是全部。
她对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他是个科学工作者,他需要有一个女人支持他,但他实际却是个不动感情的人,就象一架高雅漂亮的机器。
他太冷漠、太消极,从不会去真正关心女人,是一个完全的自我主义者。
他从那些男人中分化出来,就个别来说,他讨厌痛恨他们,就整体而言,他又很迷恋他们,就像迷恋机器那样,他们对他来说像一台新型机器。
古迪兰就这样跟帕尔莫一起散步,一起去电影院,他那长长的苍白而又相当英俊的脸,每当他发表嘲讽性言论时,就会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个都很清高;从另一个方面说,他俩又都追随着人群,与这些丑陋的矿工们溶为一体。
这一秘密似乎在所有的年轻人身上起作用。
古迪兰、帕尔莫和所有的放荡的年轻人以及憔悴的中年人,他们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种无法表达出来的消极情绪,一种致命的敷衍感,和一种意志的消沉感。
有时候,古迪兰真想跳到一边,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些,看看她自己如何沉沦的。
这时她就会感到无比的气愤和羞耻,她觉得她陷入芸芸众生之中,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无法呼吸。
这太可怕了,她感到窒息,她想逃离这里,疯狂地埋头干自己的工作。
但是不久,她就又无所谓了。
于是再次回到乡村——黑暗却富有魅力的乡村。
于是,这种魅力又开始诱惑她了。
  [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