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大笑起来。
这令他十分恼火。
她很焦急也很迷惑,怎样摆脱这种困境呢?总该有个法子。
接下来一阵沉默。
这沉默简直让她想哭一场。
于是她又掏出另一张巧克力包装纸,开始又叠一只小船。
可是为什么,她终于又开口间:难道人类生活中再没有鲜花、没有尊贵了吗? 整个意识已经死了。
人类本身已经腐烂,真的,无数的人体挂在树枝上,他们看上去还不错,面色红润,是些健康的青年男女,但他们其实是索德姆城①的苹果,死海之果,或苦胆果。
说他们伟大是谎言,他们体内不过是苦涩、腐败的死灰。
①死海边一城市,上帝以其居民罪恶重大降大火烧之。
但是还有那些好的人呢?欧秀拉抗议说。
从今天的生活看来还不错,但整个人类是一株爬满苦果的死树。
欧秀拉听了这话不禁一怔,它太形象,太一针见血了。
可她又无法阻挡他说下去。
如果人类是那样的话,那又是为什么呢?她故意地问。
他们俩在互相引逗对方的反抗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人们都是些灰尘滚成的脏球,那是因为他们成熟了但不愿从树上掉下来,他们固守原位,直到长了蛆虫、干枯、腐烂为止。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他的言辞开始更激烈更尖刻。
欧秀拉感到不知所措。
他们都沉思着,忘记了一切。
但是,如果所有的人都是错的,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喊道,你哪儿比别人高明? 我?我也不正确!他也喊道,我惟一的正确之处在于我明白这一点。
我讨厌我的外形。
我厌恶自己是个人。
人类是一个聚合在一起的谎言,一个大谎言抵不上一个小真理。
人类还不及个人,个人有的时候还讲真理,而人类就是一棵谎言树。
他们说爱是最伟大的东西,他们坚持说这些—都是些大骗子,看看他们都在做些什么!看那成千上万的人不断重复着,爱是最伟大的,慈善之心是最伟大的,但他们都在做些什么?从他们的工作你可以知道,他们这些说谎者,这些懦夫,从不敢坚持他们的行为,更不要说履行他们的谎言了。
可是,欧秀拉沮丧地说,那也无法改变爱是最伟大的这一事实。
不是吗?他们的所做所为并不影响他们说的真理,对吗? 当然,因为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理,那么他们一定会尽力去完成,但他们维持的是个谎言,因此,他们最后便胡作非为起来。
说什么爱是最伟大的,这是在骗人。
你还不如说恨是最伟大的呢,因为相反的东西能相互平衡。
人们需要的是仇恨,仇恨,只有仇恨。
他们打着正义与爱的旗号得到的是仇恨。
如果我们想恨那就让我们得到它吧——死亡、谋杀、迫害、暴力、摧残——让我们得到它吧。
但是不要以爱的名义。
而我痛恨人类,我希望它被彻底地消灭。
如果明天所有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世界不会有任何损失,甚至还会变得更好。
所以你希望世界上的人都被毁灭?欧秀拉说。
是的,的确如此。
一个空无人烟的世界。
是的,完全正确。
你呢?你不觉得创造这样一个没有人的世界的想法很美丽吗?只有无人践踏的青草和栖息其中的野兔! 他诚挚的话语令欧秀拉思忖起来。
一个干净、可爱、无人的世界——那的确令人向往,她的心开始犹豫。
可她仍然对他不满。
可是,她反对说,你自己也死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果我知道世上的人都要被清除,我宁可马上就死。
这种想法太美好了,那时,就再也不会出现另一个人类来玷污这宇宙了。
不,欧秀拉说,那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什么?一切都不存在了?因为人类消亡了j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你太抬举自己了。
一切都会存在下去。
怎么会呢?如果没有了人类? 难道你认为只有人类才能进行创造吗?绝不是这样,世界上有树木、青草和鸟儿。
人类是个错误,他必须离开——当可恶的人类不再打扰它们时,青草、野兔、莽蛇,这些隐居的主人,真正的天使,便可以出来自由地四处活动,那多妙啊! 欧秀拉感到兴奋,他的幻想使她非常愉快。
当然,这仅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幻想,她自己也非常明白人类世界的现实,她明白人类不会那么容易地消失殆尽,人类还有一段漫长而可怕的路要走。
她那敏感的女性的精灵般的心灵对此非常明白。
但人类永远不会消失,她不自觉地鬼使神差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世界会与人类一起消失。
噢不!他回答说,不是这样,我相信骄傲的天使和恶魔是我们的先驱,他们会因为我们不再出色而毁掉我们。
那种鱼龙就是这样,它们和我们一科翔吧着、踉跄着前进,除此之外,看看那些接骨花木和风铃草—它们标志着自然的纯粹的创造将取代一切—甚至还有蝴蝶。
但人类却永远无法超越爬行阶段,它在蝶蛹时就腐烂掉了,因而永远也不会长出翅膀,它是反创造的,就像猴子和狒狒一样。
欧秀拉一直注视着他,他的身体里似乎任何时候都有一种不耐烦和恼怒,同时他对什么又都感兴趣且很耐心。
她最不能置信的就是这种容忍,而不是恼怒。
她发现不管何时,他都想法去拯救世界而不顾自己。
这种理解在她的内心有了一种自慰和平衡的同时,也使她非常地蔑视和仇恨他。
她希望他属于她自己。
无论对什么人,他都会说相同的话,做同样的事,以使对方对自己着迷,这是一种狡猾的令人不易发觉的卖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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