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基抓住水门的铁把手,用力扭起来。
齿轮开始慢慢松动了。
他扭啊扭,象个奴隶在劳作,白色的身影变得明晰起来。
欧秀拉扭头向旁边看去。
她不忍心看着他沉重地扭动,又弯腰又直腰地象个奴隶一样扭动铁把手。
一会儿,一阵响亮的哗啦声吓得她一惊。
声音是从马路下面黑色茂密的树影中传来。
哗啦声变成了咆哮声,然后又是大量的水泻到地面发出的隆隆声,这种连续的声响震动了整个天空。
一切都被它吞没了、淹埋了、消灭了。
欧秀拉好像在为她的生命而搏斗,她用手捂住耳朵,远望着那悬在高空的明月。
咱们可以走了吗?她冲站在台阶上的伯基喊着,伯基正在那儿观察水位下降的情况。
他似乎入了迷。
他的眼睛转向她,点了点头。
一艘艘小船驶近了,人们挤到大路上的篱笆前好奇地观望着。
伯基和欧秀拉把钥匙送进屋去,便转身离开。
欧秀拉走得很快,她不敢听那水流落下时发出的可怕轰鸣声。
你觉得他们死了吗?她大声问。
是的。
他说。
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他没有理睬她。
他们走上了小山,离那吵嚷越来越远。
你心里很介意吗?她问他。
我不介意死亡的人。
他说,一旦他们死了,最糟糕的是,他们让活人总想着,让活人无法摆脱。
她沉思了一会儿。
是啊,她说,死并没什么,不是吗? 是的,他说,迪安娜·克瑞奇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真的吗?她吃惊地说。
没关系,为什么要这么举足轻重呢?她最好是死,那才更真实些。
在死亡中她是个实在的人,而在生活中她是个没用的东西。
你这人太可怕了欧秀拉喃言道。
不,我更希望她死了,至于那个年轻人,那个可怜鬼——他不是慢慢地而是很快地得到新生。
死亡是件好事—再好不过了。
可你并不想死。
她逗他说。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用一种吓人的声调说: 我愿意结束这一切,死了算。
是吗?她紧张地问。
他们在树下沉默着走了一程,然后他似乎有些胆怯地说: 有一种生活是属于死亡的,也有一种不属于。
人对前一种生都厌烦了,我们的生即是这样。
只有天知道这种生是否已经结束了。
我需要一种爱,它象睡眠,象再生,象一个刚刚降世的婴儿。
欧秀拉既想听又不想听他的这番话。
她似乎理解他说的意思。
随后她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心中想听他的话,但又不愿意自己为他的思想所控制,她不情愿就这样服从,成为他所希望的那种人。
为什么爱要象睡眠一样呢?她沮丧地问。
我不知道。
那样的话它就如同死亡一样了——我是想以一死而告别这种生活的——这比生活更丰富。
就像一个赤裸的婴儿刚刚从子宫里出来,一切旧的保护、旧的身躯已全然没有,四周只有新鲜的空气,从未呼吸过的空气。
她倾听着,要弄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他也知道,语言本身并不能表达什么意思,语言不过是我们打出的手势,就象其它哑剧一样。
她似乎是通过自己的血液来领会他的手势,尽管她有扑向前面的欲望但她还是后退了。
但是,她很严肃地说,你不是说你想要一种不是爱情的东西吗?——一种超越爱情的东西吗? 他变迷惑了。
说话时总有迷惑的时候,可又不吐不快。
不管你走哪条路,只要你是往前走,你就得冲破点什么,冲出自己的路来。
而理解、讲话就是要冲破牢狱的大墙,就象分娩时的婴儿奋力冲破母腹的墙一样。
如果不尽力为新生事情而争取,不打破旧的东西,就不会产生新的事物。
我不需要什么爱,他说,我并不想了解你。
我想脱离自身,而你却陷入了自我,所以我们俩完全不一样——如果一个人疲倦或心中不高兴时就应该不说话,如果一个人像哈姆莱特那样,那他可能在说谎。
请相信我的话,在我露出点健康和骄傲以及漫不经心的时候,我十分憎恨自己严肃认真时的那副样子。
你为什么不严肃呢?她问。
他考虑了一会儿才阴郁地说: 我不知道。
然后他默默前行。
有点话不投机。
他感到迷惘。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突如其来地怀着挚爱的感情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我们怎么总是这样交谈呢!我想我们的确相爱着。
是的,他说,很爱。
她兴奋地笑了起来。
你总是按照你的方式来理解爱情,是不是?她讥讽地说道,你永远都不会相信爱情。
他转而温和地笑了,站在路当中转身抱住了她。
对的。
他声音柔和地说。
说着他带着一种细腻的幸福感、缓缓地、轻柔地吻她的脸和眉毛,这让她吃惊不小,一时手足无措了。
这是些温柔但盲目的吻,吻得很实在,美妙极了。
可她却躲着他的吻。
它们像一些奇怪的飞虫,从她那黑暗的灵魂中飞出来,轻柔安静地停在她脸上。
她心里有些不安,她挣了开去。
  [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