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工业大亨(2)

2025-03-31 01:59:13

在肖特兰兹,一场毕生的奋斗就要结束了。

父亲病了,就要死了。

间歇性的疼痛让他失去了活力,人已经不那么清醒了。

他越来越神志不清,感到周围的东西渐渐模糊起来。

他的身体好像被痛苦全部吞掉了。

他清楚痛苦会不断从心中涌出,它们好似藏在身体的黑暗之中。

可他没有力量或意志去把它找出来,更无法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东西。

它就藏在黑暗中,这巨痛时时撕裂他,然后又陷入平静中。

每当它来撕扯自己,他就蜷缩起来忍着,一但它离去,他又拒绝知道它是何物。

既然它是在黑暗中,那就不要去知道它好了。

因而他也就从不承认有什么痛苦的存在。

只有在他的内心深处,凝聚着不为人知的恐惧和秘密,他才承认它对于身体的其他部位像是有点痛,一会儿就会消失,没什么大的影响,甚至还能给他以刺激。

  但是,病痛渐渐吞噬了他。

渐渐地,它几乎耗尽了他内在的潜能,他被吹进了黑暗中,他的生命被吸走了,他被吸进黑暗中。

在他生命的薄暮时节,他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所经营的事业已不存在,他所关心的社会利益已彻底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甚至他的家对他来说也陌生了,他只淡淡地记起某某某是他的子女。

这些对他只是个历史事实,毫无生命意义了。

要想弄清他们跟他的关系那非得花一番力气不可。

他甚至连他的妻子都记不清了,她好像一片黑暗,好像他内心的痛苦。

出于某种奇特的联想,他觉得他的病痛藏身之处与藏有他妻子的所在是一样的黑暗。

他全部的思维和悟性都模糊了,现在他的妻子和那熬煎人的病痛变成了同一种黑暗的力量来对付他,而他以前从未正视过这股力量。

他从未把这种恐惧驱赶开。

他只知道有一个黑暗的地方,那里占据着什么东西,不时地出来撕扯他。

可他从未敢穿破黑暗把这野兽赶出来,他反而忽视了它的存在。

他只是模糊地感到他的恐惧就是他的妻子,那个毁了他的人。

毁灭他的原因就是痛苦,黑暗代表了两者。

  他很少见到他的妻子。

她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只是偶尔来到他的房间,伸长脖子压低嗓门询问他情况如何。

而他则三十年如一日地回答说:哦,还是那个样,亲爱的。

可他很怕她,表面上很平静,其实他怕她怕得要死。

  但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信奉自己的处世哲学,他从没有在精神上垮下来。

他就是现在死,他的精神也不会垮。

他不清楚自己对妻子是什么样的感情。

一生中,他常常说:可怜的克里斯蒂娜,她的脾气真是太倔犟了。

他对她始终是这样的态度,他用怜悯代替了仇恨,怜悯成了他的保护伞,成了他的常胜武器。

尽管她的性格暴躁,但他在心中依然可怜她。

  而如今,他的怜悯随着他的生命都渐渐耗尽了,他开始感到可怕甚至恐怖。

他就是死了,他的怜悯心也不会破灭,不会象一只壳虫那样被辗碎。

这是他最终的源泉。

别人仍会活下去,会体验活死人的滋味,体验那种绝望感。

可他决不这样,他决不让死亡得胜。

  他一直信奉自己的处世哲学,乐善好施,爱邻如宾,甚至爱邻胜过爱自己。

他是个大矿主,雇佣了许多劳动力。

他心中念念不忘基督的话,同自己的工人们同心同德。

而且,他觉得自己不如他们,似乎是贫穷和劳动比起他来更接近上帝。

他坚信,是他的工人——这些矿工的手中掌握着拯救人类的办法。

为了接近上帝,他得多和他的工人联系,他的生命必须应该向他们靠拢。

他的工人们不经意地成了他的偶像,他的上帝。

他崇拜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最崇高的、伟大的、同情人类的上帝。

  但他的妻子却一直同他作对,像地狱里的魔鬼一样。

奇怪的是,她象一只扑食的苍鹰,迷人而心不在焉,同他的慈善博爱行为作斗争,然后又象笼子里的鹰一样沉默起来。

因为周围的一切都联合起来组成了这难以冲破的牢笼。

对她来说,他太强大了,他像对待囚犯那样把她关住了,她就这样成了他的囚犯。

但他对她却始终有些高昂的情感,他一直十分热烈地爱着她。

在这个笼子里,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可以顺着自己的意思来。

  可她要几乎要发疯了。

她脾气暴躁,高傲自大。

她无法忍受丈夫对什么人都表现出来的那种温和、诚恳的谦卑的样子。

这是一种羞辱。

他明白那些穷人们的真正意图,他知道他们来向他诉苦只是想来让他提供些东西。

这种人最可恶。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还有自尊心,并不向他乞讨什么,从不来敲他的门,这倒是他的一大喜事。

但贝尔多弗和其他地方都一样,总有些人是无赖、会诉苦、靠寄生过日子。

那次看到两个苍白的妇女迎面而来,看到他们身穿丑陋的黑衣服,故作悲哀地上门来讨好,克里斯蒂娜·克瑞奇心里就起火。

她要放狗咬她们,嘿,瑞普!嘿,琳!小伙子们,去,去咬她们!可是男管家克芬瑟,还有其他仆人都站在克里奇先生一边。

但是,只要丈夫不在,她就会象条母狼一样对待乞讨的人们。

你们这些人需要什么?这儿没你们什么。

你们到这儿来没用。

辛普顿,把她们赶走,别让她们进门。

  仆人们不得不服从她。

于是她睁着鹰一样的眼睛,看着男仆笨拙地把那些乞讨的人赶走,她们都被赶得像鸡鸭一样到处乱窜。

  后来,他们慢慢从门房那儿弄清楚了克瑞奇先生什么时候会不在。

于是他们就选好他在家的时候来访。

头一年中,克劳瑟常常轻轻地敲着门道:先生,有人拜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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