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谈话戛止,齐向船外望去。
只见船头立一怪人。
碧眼鸠脸,双眉倒竖,身穿一件非金非丝的双鱼道袍。
撩袖露膊,单以赤手推住船头。
未待众人说话,却闻他叱气开声,大吼道:给道爷我站住。
那话音便似九天落雷,语声甫落,船身又自猛颤。
余人倒好,均各怀神通,独有雷璺手无缚鸡,一下从凳上站起,踉跄斜倒,侧在小石头怀里。
小石头猿臂急探,拥娇躯入怀。
刹那间,当真窝火,对船外道人殊无好感。
但也疑惑,此去路径,显是囚禁多宝之处,怎么途中会多此怪人。
若说他又是天庭守将,似无可能。
因为这家伙连话都没问,见面就推阻住了彩舟。
费疑之中,菩提朗声长笑:多宝,看来你已领悟了太素法则,不然断不可能脱出我的千丝囚身狱。
猝闻怪道人竟是自己一力寻找的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小石头愕然瞠目。
又想那太素法则,是谓何物?为何从没听过?听其名,似与《太素心境典》同出一源,由菩提话意里判断,多半威力极大。
他不知太素、太易既为宇宙五大本源能量,其理至奥,其效更妙,岂止克敌制胜那般简单?太素为质始,世上万物均为质成。
质量守恒之理,在他前世自是人人均晓,然在今世,若非大智慧者休想悟得其中道理。
而且神仙之道与科学原理毕竟有所差异,其间运用更是匪夷所思。
就如他在华山幽谷初悟太素,偶然间点石成金。
可当他到了汴梁之后,有几次仍想再演当日异像,却始终未得结果。
归根结底,是他尚未悟通太素法则的缘故。
思虑间,疑惑地打量着多宝。
止不住心疑,这人举止粗鲁,直似下里巴人,诚然穿着道袍,又那有半丝道家的无为逍遥之气。
莫非他真是多宝道人?在他心里,堂堂上清道祖灵宝天尊的座下大弟子,纵然不怎么仙风道骨,但也不至于像眼前这位如此不堪。
原先的想法与时下所见判若云泥,一时令他口张难合,着实为之诧异。
尤其古怪的是,这人生相外貌分明不是华夏族氏,若非一袭道袍,简直就是一名生得极为丑陋的西方神甫。
多宝听得有人招呼,碧目眨闪数下。
待瞧清菩提样貌,噌的一声跃上船头,声如破钹地道:好你个贼鸟道,我没来寻你,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说着,就是一掌。
菩提闪身避过,喊道:且慢,且慢……多宝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然掌风穿出船舱,击中舟外湖水。
但闻轰隆直响,跟着彩舟猛晃数下。
倘若舟身外没有菩提加持的结界,后果当真难料。
住手,多宝……你给我住手!菩提变色易容,又自急喊。
眼下彩舟穿梭的其实是他另行开辟的异空间,决非寻常的水道。
倘若被多宝一阵胡乱拍打,万一空间崩塌,自己尽管不惧,但西勒和小石头无疑将遭灭顶之灾。
而且,他也疑惑,这空间异道明明初开,怎么就与多宝一头撞上了。
要知道,开辟异空通道是极难的事,但要闯入别人开辟的异空通道,难度之高,实非想象。
多宝闻声,稍敛攻势,嚷道:怎地,怕了?那大大咧咧的嚣狂神态,引得菩提一阵好笑,气诘道:纵然你太素力大成,我也不致惧你。
又如何谈得上怕字?遇见记恨了千多年的仇人,且又是功力大进,初脱牢笼之刻。
多宝原就怒喜交集,又听他语带讥嘲,即叫道:不怕的话,那就打过再说。
话罢,跟着一掌击出。
眼看他着实不可理喻,菩提气恼难当,斥道:你这家伙还是急脾性,就不能缓我说两句话么?说啥屁话?多宝嫌他絮叨得厉害,不由分说一掌接着一掌。
数股无形暗流顿时涌满船舱。
菩提大惊,急诵法咒,消去攻势,口中喊道:你这家伙竟用太素法则施袭我?多宝磔磔怪笑:不用厉害地打你,难道用手摸你?口中说着,手上不停。
双手结印,愈结愈多。
那无数蕴涵宇宙微小颗粒能量的气流,由他之手导引,既无形无色,又无始无终,令人浑然不知从何而来,但又总是绵绵不绝的交相碰撞,激出无数股令菩提伤透脑筋的太素罡劲。
这等罡劲可不比武学上的气劲,若说武学气劲的威力相等于寻常炸药,那么眼下多宝使出的太素罡劲便是高能量的核弹。
粗略看外表无甚不同,但内里之厉害,真如霄壤之别,实非以里计。
菩提私下压根不愿与他动手,一来不想与截教再次产生不必要的怨隙;二来,倘若与他大打出手,凭多宝目下的实力,只怕天涯海角均要被他二人毁了。
万一演变至斯,举凡在场之人,不管是神是仙,皆难幸免。
多宝可以不思虑这些,但菩提不行,而且他还要护着西勒和小石头,生怕他们被多宝溢出的能量所伤。
何况他又想,多宝被自己囚禁多年,此刻让他几招,发泄下怒火,未尝不是佳事。
省得日后与截教合作的时候,多宝耿耿于怀,从中作梗。
虑及这些,由始至终,菩提未还半招,一昧地闪躲避让。
然而,多宝已领悟了太素法则,论实力,已不差他多少。
即便出全力对付,也非一时半刻可以解决。
像他这样总是闪让,不免束手束脚。
如此片刻,他发觉自己的想法全然错了。
若能不伤毛发的让多宝泄泄火气,无疑极好。
但没想到,多宝的实力居然进境惊人,这般继续下去,自己难保不马失前蹄。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旁也一直留意着多宝的出手。
那纵横来去的太素罡劲在旁人眼里诚然无形无色,在他看来,却如漫天星宿明明灭灭,璀璨闪烁。
整个船舱空间,便如一片星空。
固然有些星辰,囿于逗留过久,渐渐颓衰;不过多宝每一结印,又登有数颗新生的星辰由其手里迸出。
生生往复,循环不止,那气机愈加弥厚。
至这会,小石头再无怀疑,这当口所衍生出的几副星辰图样,分明便是圣宗秘窟内,当日摆上闻人离骨坛时,四周墙上变幻出的无垠星空。
不管是星宿的布列,抑是星空间的变化,决无二致。
旋即大叫:两位前辈还请住手,且听晚辈一言。
叫了句,没人应。
二人兀自斗得激烈。
菩提因轻敌在先,又心有牵挂,束手束脚,难尽全力。
而多宝由于先机在手,此时大占便宜,再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当年殷周争霸,倘非菩提和如来二人骤然襄助玄教,凭玄阐二教未始便灭得了截教。
而自己也断然不会落得被锢千年的厄运。
他被囚之时,心中想的便是如何报仇。
待悟通太素法则,脱出千丝囚身狱。
报仇之念,即越发炽烈。
这当口占得上风,当真兴奋异常,那有余暇去思虑菩提何以变得这般无用?更没那心思,去听小石头的所谓一言。
见他们均不理会,小石头蹙眉。
眼下二人可非切磋那么简单,倘若不尽力劝阻,任谁败了,都非一桩好事。
正想不顾一切地出手阻扰。
西勒跃至身旁,扬声道:千万不可。
小石头诧道:为何?西勒道:他们二人神通非凡,这会儿别看没怎样。
其实骨子里都卯足了劲。
若你上去,只怕拉倒没拉开,反而搭上你的性命。
听得小石头一旦上去,便有性命之危,璺儿情不禁地扯住他衣衫,怕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小石头觉着,回过头朝其一笑。
随后问西勒:照你说法,那我们该如何,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西勒懒洋洋地伸了下腰,道:那怎么办?除非你不想活了,或者你有他们那样的实力。
否则,只能和我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边上,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
听他也没好主意,小石头双眉愁锁。
心想,待边上看着,总不是法子。
目前菩提是念着和我的盟约,没使出杀手锏。
万一惹极了他,多宝多半没甚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也不管二人是否搭理,又自喊道:两位前辈且请住手,晚辈有一言相告。
那二人依旧不予理会。
小石头也不丧气,心道,你们打你们的,我归我喊,总不成永远不理。
当下继续呼喊住手。
如此始终不断地重复。
直至百遍之后,多宝终感不耐,收手后退。
叫道:菩提,你收得好弟子,居然这般无耻。
见他终于收手,饶是菩提也觉长吁一气,当下呵呵笑道:怎么说?多宝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小石头,道:小子,你那一言倒是说啊!***,我与你师傅斗得正急,你这小兔崽子偏偏话多得像是鸟粪,拉也拉不完。
听他误会自己与小石头是师傅关系,菩提哈哈大笑。
竟也不予辩白。
心想,让他二人窝里斗去。
谁叫他和我胡斗了大半天。
小石头理理衣衫,忽然长揖一礼,朝多宝道:晚辈石康,忝为截教本代教主之职。
这厢见过多宝前辈。
多宝闻言愣然,搔搔首,狐疑道:你……你是截教教主?嗯,晚辈正是!小石头再次抱拳。
他直道既已说开,多宝必和菩提暂息干戈。
可惜的是,他伊始怀疑别人,此刻别人也并不相信他。
多宝跳起双脚,手指几乎触到他鼻尖,喝道:你是截教教主?呵呵……讥笑数声后,又问:那我是什么?说着,又对菩提道:准提你个贼鸟道,真真越发卑鄙,当年灭我截教也算光明,只凭法力解决。
谁料你千年后,竟想出这一无耻招数。
我……我……我鄙视你……说到后头,一时想不出恰当字眼形容菩提之手段恶劣,竟用鄙视二字悉数诠释了他的千言万语。
菩提听得愕然瞠目,遭此莫大冤枉,自然心不甘愿,斥道:一派胡说。
谁说我卑鄙了?多宝指指小石头,反问道:这还不卑鄙?你怕我截教东山再起,俟时翻了你们的老窝,所以叫这么个小白脸来冒混本教教主。
你……你这老混蛋,果然……未待他说完,菩提忍无可忍,大吼道:住口,简直是枉口嚼牙,该当拔舌才是。
多宝也不惧他,反吼道:拔舌?你倒是来呀?哼,谅你也不敢!见他着实不可理喻,菩提束手无策,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时气得三尸暴神。
吹胡子瞪眼,眉发倒竖。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旁倒是思虑分明,心知拿不出证据,凭多宝千年得怨气,断然不会相信由菩提带来得自己。
情急智生下,开口吟道:至道弘深,混成无际,体包空有,理极幽玄……守识本质,悟见自然……这段话是隽刻于圣宗秘窟石壁上的太素心诀,如非天罗圣宗决计无法知晓。
堪一诵出,多宝怒容全褪,转首望向他。
又自倾听片刻,忽然嚷道:莫要念了!跟着怪模怪样地看看菩提,嘿嘿冷笑道:免得被这贼鸟道学了去。
你……菩提气得恚闷难当。
千百年来,何尝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边上雷璺扑哧失笑,她见多宝生性爽直,有甚说甚,深为爱郎将得此人襄助而喜。
自闻了太素心诀,多宝已然深信小石头便是截教教主。
当下拜倒在地,大呼道:截教门下二代弟子多宝见过……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小石头:你多少代了?小石头忍俊不禁,扶起他道:前辈是二代弟子,晚辈岂敢受此大礼。
多宝不依:哎,本教礼节虽不似阐玄二教那般繁琐,但面见教主的大礼,还是缺不得的。
小石头无奈,只的答道:晚辈若按天罗教计算,当为第十六代。
多宝闻言,屈指一算,道:那再加上恩师,你就是第十七代教主。
说着,重新跪下,恭声道:截教门下二代弟子多宝见过十七代教主……突然,又自搔首,道:刚忘了问教主如何称呼了!旁边人哈哈大笑。
尤其西勒最为不堪,直笑得羽翼呼扇,疯狂不已。
多宝起身,朝他一瞥眼,道:这鸟人是谁啊?笑得这般肆无忌惮?在他心中,不管是谁做了截教之主,均像他恩师灵宝天尊一般为天地至尊。
当年灵宝出游,凡遇之人神妖魔无不恭谨有加,那有像西勒这般放肆无礼。
见他形狂骸浪,心下着生恼意。
闻他辱及西勒,小石头大急,生怕又起冲突。
不想西勒此人很是精明。
他见多宝的实力几和菩提颉颃,怎敢翻颜。
旋下只是笑笑,并不发怒。
小石头见及大慰,心道好险。
跟着问道:既然多宝前辈自行出来了,如今已不必再去那千丝囚身狱。
咱们就此返航如何?菩提答道:不可,此舟本为单向,非到了千丝囚身狱方能折向而驶。
那千丝囚身狱五个字便像一根大马刺,扎得多宝暴将起来,嚷道:什么?还要去那鬼地方?他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
待在那里千余年,别说终日昏天黑地,即便是鸟语花香的仙境也觉厌了。
这样啊?那实在不行,只能去一次了。
小石头心下也急,自到了长安,便一直事情不断。
屈指算来,已有多日。
此刻既不知汴梁局势怎样?又不知金陵城中的冰清和邓蓉二女,会如何担心生忧?最紧要的是,那日在长安郊外遇到的白虎,显然是石虎所化。
也就是说,金陵城中已无人保护二女。
照当日散桑和金蝉得意时露出的口风,自己身陷围困,似与潘国舅脱不了干系。
虽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不过想来,总教人担心。
不去,不去……那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多宝大叫大嚷,又劝小石头,教主,小心贼鸟道耍诈!说着,瞥了菩提一眼,眼神里尽是怨愤和不满。
菩提郁极,斥道:胡说,我耍什么诈?多宝,你多年未见,怎变得这么喜欢胡说八道?多宝道:我胡说……见二人又有大吵迹象,小石头忙道:多宝前辈,你既能独身逃出,自不再怕老祖耍诈。
多宝笑道:那当然,老混蛋的千丝囚身狱虽说厉害,但任它千变万衍,一旦遇到太素法则,不过纸砖烂瓦,不值一提。
菩提知他说得没错,只是在旁翻翻白眼,也没辩驳。
小石头笑道:那便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走一遭,亦好让我开开眼界。
听他这么说,多宝不再言语,寻了一凳坐将下来,直气呼呼地瞧着菩提。
他不知小石头到底与菩提存着什么关系?但想二人一起,总有什么大事。
反正寻仇也不急于一刻。
千多年都等了,不差一时半会。
眼看吵闹终于停息,小石头长吸一气。
挽起璺儿,行至窗棂边,欣赏船外异景。
心下却想,此刻众人均有思索,稍待顷刻,再好生商榷。
彩舟行了片刻,外面氛围渐变。
原是万点斑斓流光,衍生出无限氤氲。
恍似云朵般的四下翻滚,朦朦胧胧的罩盖住了整片彩舟。
小石头寻思,莫非千丝囚身狱到了?回过头望向多宝和菩提,只见菩提闭目静坐,浑然大定;而多宝却直愣愣地瞪着他,大有虎视耽耽的样子。
失笑余,索性不再发问。
再看船外,但见不过眨眼,船外氤氲凝聚成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既有飞禽走兽的鹰击长空,猛虎下山;又有金刚菩萨,威凛嗔目,伏魔降妖;更有那有恢弘宫宇,奇异山水,斗艳争辉。
流动中不失秀美,静宁里又具雄伟,真是景欲定而云不息。
随氤氲忽散忽聚,图案景像也如活物,奇幻无穷,异丽多变。
睹此异境,任你宁根极深,也是看得屏气敛息,大叹造物之奇。
随烟云弥漫,舱内竟也密布氤氲。
刹那间,众人不似坐在船内,反像是踩踏在虚无飘渺的云海之中。
小石头与雷璺手牵手,互看一眼,望着眼前白云来去,时起时伏;不由思起人世变幻,世事多磨,还有那政权的更代罔替,不也正像这云海一般么?念及此,二人嗟叹悲怀,愁思满腹。
此时此刻,除菩提与多宝神色安若外,余者三人无不尽迷其中。
恍恍惚惚里,仿觉自己到了仙境。
四下碧空如洗,周遭巨壑深谷,惟见烟云弥漫,浩瀚无涯,宛如波涛起伏的大海,既给人彩云易散的抱憾,又有余霞成绮的壮美。
在这个如梦的雾乡里,三人感受到得竟不是仙境的脱俗心态,反而俱有人间的幽怨、感怀、彻悟、更有千百种说不尽的惆情怅绪。
猛然,二人一脚落空,继而眼前景象猝变。
周遭昏黑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雷璺骇得惊叫一声。
便在这时,只见昏暗天际似被明晃晃的刀刃划过,仿似在昏黑色的幔布上骤然裂了一道缝!紧跟着,轰隆雷声,接踵而至,直如末日。
四下里狂风暴雨,那风吹得嘶急,那雨落得犀利。
狭小的彩舟,就如顷刻掉在了暴怒的大海之中,被风浪卷起,又被雷电亟下,在此猛烈的氛围中,牢牢坚守着安宁的一角。
小石头紧紧搂着雷璺,慰道:莫怕,莫怕……雷璺低首藏他怀里,直想,还是石郎怀里,最为安全。
她只须与小石头一起,即便死也不惧,又何忌什么黑暗?不过须臾,便心定神宁。
小石头不知此刻景色是途中该有的?还是彩舟由于适才一闹,行岔了路?刚想开口询问。
只听多宝忽然大吼一声:准提,你这贼鸟道,又在卖弄你的太易变衍?话音甫落,景像再变。
彩舟竟在一片火焰炽热的山峦间游驶。
放眼望出,外面均是一团团的熊熊烈焰,时而燃起,时而敛灭。
山峦的岩石被其烤得松软,不时地滚落下来。
再看船头前方,那是火焰最为厉害之处,几是泼出来似的。
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团白热状态的光华,虽无火焰那般吓人,但小石头估计,那多半是此处的火眼。
若真掉在里面,别说彩舟,估计神仙也能熔解了。
念及此,回望菩提一眼,见他兀自老神在在。
心道,听多宝的口气,眼下一切似是菩提暗中搞鬼。
尽管不知他用意何在?然我也不可示之以弱。
有了此想,搂着雷璺,索性予她指点风光。
一时,二人完全没有身在险境的慌张,时而细语喁喁,时而言笑娇咯;反像是在煦色韶光里乘舟旅行,一路游山玩水。
要知道,小石头是为颜面故,在那强自硬撑;而璺儿却纯出自然,在她心里,单须石郎在旁,便万事无碍。
何况,就算死去,二人也没分离。
突然间,多宝长身而起,大笑道:贼鸟道,你也别测了。
本教教主岂你这点幻像便可吓得住的?哈哈……菩提也自笑道:不错,不错,贵教教主确实厉害,我是服之又服,实在没法再服了。
说着,拂尘挥出,舟外火影全杳,换之的则是原先的彩光氛围。
继而续道:石教主,看来我这一注是押对了。
一注?小石头茫然。
只觉老家伙当真怪得可以,原已说好要成盟友的,谁料中途另出变故,居然思出这等损招来测试自己的心志。
想起测试二字,猛然醒悟老家伙何以这般做法。
当下笑道:看来老祖是担心我畏死,以致不敢直对另外二祖?菩提嘿嘿笑道:原先是有些,此刻已没半份疑念。
小石头寻思,老家伙说话倒也坦诚。
多宝不解二人哑谜,高声问:贼鸟道,你们在说什么?莫非你想加入咱们截教,故而测试下本代教主的神通?嘿嘿……说到后头,自己都不信,忍不住笑将起来。
菩提瞥他一眼,道:你不该叫多宝。
那该叫什么?多宝诧异。
菩提道:该叫多舌。
因为你总喜欢胡说八道。
多宝闻言,也不怒,笑道:这名不错。
不过多宝之名是恩师给的,可不能随便改。
众人愕然,不知他是真傻抑是假傻。
菩提予他一记白眼,迳对小石头道:你我双方境遇相同,自当协力应付。
暂时的结盟,我认为很有必要。
小友以为呢?小石头抱拳道:老祖的想法与晚辈正合。
只是结盟之后,咱们双方又该如何做法,还望老祖示之!菩提道:好,既然小友与我想法相若,我也不再卖甚关子。
眼下天庭可谓四分五裂,尽管四方天庭未曾公开独立,但私底下皆已自治。
禹皇那小子除了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外,也无威信制约诸仙诸神。
咱们惟有趁此时机,各自举事,你宣布你的截教现世,我则在西方为你牵制接引那厮。
如此亦好减少你的阻力。
只是小友一旦事成,要允我新教能在华夏收授信徒。
小石头一愣,老家伙说话着实坦诚。
按他所说去行,确实对自己有益。
但依他根深蒂固的思维,总觉一个堂堂的至尊级仙人竟像商人一般追名逐利,未免不适。
在他看来,所谓仙应是一批不食人间烟火的潇洒人物。
得固喜,失亦不愁,不说尽去名利,却也不该像菩提这般好名好利。
尤令他怀疑的是,菩提本身神通高妙,天上人间惟两三人可敌,何必要与自己这个败落户结盟?截教之名虽盛,但毕竟不是千年之前了。
此刻的截教经千余年的沉浮,等如是俗世的一个江湖组织。
那有恁大实力,反天逆天?他这厢尚在寻思,那边菩提略微辨出他的疑虑。
笑道:看来小友对我也有不放心的地方。
多宝在旁道:废话,你适才不放心我教教主,我教教主自也可对你不放心。
这有何奇怪的?菩提瞥他一眼,恨不得即刻封了他嘴。
与此同时,小石头伸手,示意多宝休要多言。
跟着沉吟道:不知老祖打算把新教的基地建在那里?菩提沉思余裕,道:适才小友曾说,与其和他们在华夏缠斗不休,毋宁建教予外。
我思来想去,觉得小友之策确是可行。
所以,我琢磨着把新教建在西方。
而且,那西极天皇大帝与我交情深厚,到时有他襄助,当可事半功倍。
西方?小石头诧异。
他在龙儿和石虎的口中得知,现今的西极天皇大帝其实就是上古五帝中的颛顼帝。
也就是轩辕帝后裔。
心想,菩提打算把新教建在颛顼帝所辖范围内,岂非仍未出华夏国境?不过又想,这是他的事,与我没多大干系。
当下笑道:好,那晚辈这里便先恭祝老祖马到功成,教运昌隆。
菩提捋须大笑,颔首不断。
多宝见及,冷眼瞥着,嘴角都歪到脖子边。
显是对其得意之态,感到万分不满。
这当儿,彩舟的回速比来时快了许多。
而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该讲的盟约,互相也已说定。
没过须臾,回到峰顶湖泊。
小石头道:老祖是同我们一起回中原呢?还是待在这里?菩提这会直是思考着该用一个如何响亮的名字,冠在自己的未来新教上。
被小石头一言惊醒,四下稍望,方知原已回到峰顶。
旋下道:华夏我便不去了,为防接引再次襄助中央天庭,我要在西方联络颛顼,一同牵制佛门的势力。
小石头抱拳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菩提还礼,道:好,只盼教主克建大功,重兴截教。
小石头笑笑道:谢过老祖吉言!说着,唤过始终候在峰顶的小禽,与雷璺乘将上去。
菩提道:难道教主还须乘禽回去?既有多宝在旁,大可用挪移术直接回转汴梁。
又对多宝道:多舌,你不会吝啬这些法力吧?多宝白眼翻他,道:还须你说?哼……继而问小石头:不知教主想先去何处?他既知小石头与菩提结了盟,心想,我与你的大仇便留待日后,此时不与你罗嗦。
金陵!我有几位朋友在那!小石头答道。
他原就着急另二女待在金陵不知如何?眼下有多宝施展挪移术,想必眨眼即到,那便愈发迅疾了。
当下便与菩提和西勒告辞。
与此同时,多宝在旁业已吟诵起挪移术法咒。
他见到菩提,便觉手痒,若非盟约故,早不顾一切地冲将上去。
此刻与菩提辞别,却也合他心意。
小石头见他施法,不敢怠忽,连忙凝神静待。
但见眼前一片霞光,跟着一黑又是一亮,待睁眼,只见四下原野茫茫,那里是什么金陵城,分明是一处晃山野岭。
耳中传来多宝的语声:教主,当真惭愧得很。
我多年未履华夏,这地形已不大熟矜。
小石头郁闷之中,笑道:无妨,咱们慢慢飞去即可。
多宝爬耳挠腮道:不如这样,教主,我把挪移术法咒传给你,由你来施展,多半就行了。
由我施展?那要多久?多宝嘿嘿笑道:不多久,教主身上其实法力早有,这挪移术又简单得很,只需施展人有足够的法力即可。
好,那便先试试。
自在华山开始修炼,小石头一直就是光炼元神,不修术法。
故此,任他法力深厚,往往施展出来得均是武道招式。
这会听多宝传他仙法,也觉意动心痒。
说来这门挪移术在众多仙法之中,既称得上简单,又可谓极难。
说它简单,实在是只需法力足够,凡天下任何地方,均是眨眼即至;说它极难,只因挪移术施展起来,当真是耗力甚巨。
就算是上界的天师级仙人,他们的顶限不过是万里之内。
一旦超出这范围,就算不累死,也势必元气大伤。
这时,多宝已把挪移术法咒以及其间秘诀,详详细细说予小石头知晓。
小石头默思片刻,觉得这门挪移术施展起来,果真不难。
只是里面涉及到一个坐标的问题。
须知,挪移术何以这般迅捷,关键在于,就是破空裂虚。
但它又不同与大神们那样真正的破空,实在是里面暗含巧机。
然而,无论如何样的巧机,这空间毕竟被你破开了,你身体遁进去后,终究要出来。
那便需要另一个坐标。
一旦坐标不对,轻则就像多宝这样,不知挪移到了何处?重则,便是永堕虚空,再无搭救的机会。
念及此,小石头不禁暴寒,身子一凉一凉的。
拿眼瞅着多宝,只见他脸上别说有感罪愆,纵然愧疚之色也无半分。
旋下把头摇摇,心想,这家伙也大意得紧。
也不知是真性情?还是功力增长过快,以致脑子练糊涂了。
囿于挪移术一旦使错,后果较为严重。
小石头不敢第一次便带着大伙一起遁空。
当下,唤小禽落地,他自己走到一旁,在附近挪移了数次。
当然距离极短,均不足百里之遥。
直待心下确定,已无大碍,方叫上众人,围在自己身旁。
然后吟诵法咒,脑海里默想着金陵城。
直觉浑身一热,跟着周身法力急速朝外涌出。
不片刻,法力外泄感即止。
小石头心知,已然出了虚空。
前时,他已试过多次,自是大有体会。
睁眼看,不禁大喜。
自己等人的落脚处,竟在金陵城外。
只见城头罐钢浇铁,缀金砌玉,时当今世,有此奢风的城池,惟独金陵城一家,再无别它分号。
此刻,他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城。
前时跟雷倩远赴长安,是用病急的借口推搪南唐君臣,倘若这会不在国宾馆,反从城外而入,虽不用忌惮什么,但这教人拆穿谎言的感觉,终究不大舒爽。
当下再次乘禽而起,由天际入城。
多宝则驾起云头,跟在他们后面。
俯瞰城下景像,但见繁荣一片,多宝大异,惊道:教主,这……这是何处?竟这等繁华?小石头一笑。
回道:金陵!心想,他是数千年前的古人,那时纵然华夏最大的城市,也决计没金陵城时下的喧闹。
不说商集如何,单是人口寡众,就不同以往。
说话间,已到国宾馆上空,当即俯空下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