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导演黄蜀芹动了把《围城》搬上银幕和荧屏的念头。
想当年,王蒙刚刚写就小说《青春万岁》,就被反右风暴扫落马下,小说也再无出头之日。
一直等到新时期到来,《青春万岁》才有机会成书。
1983年,敏锐的黄蜀芹将《青春万岁》搬上银幕,成为当年的热门影片。
1987年的《人-鬼-情》引起不小的震动。
《围城》之后,她又在1994年改编叶辛小说拍了知青题材的电视剧《孽债》,在上海引起收视狂潮。
黄蜀芹回忆说:当时我在陕北的延河边上拍一部影片《童年的朋友》,编剧(孙雄飞)在上海给我打长途电话说,下一部我们来拍《围城》好了。
我电话里说啊,又是打仗的?当时非常无知,不知道《围城》是什么。
他说,不是的,你赶紧去弄本小说来看看。
我说好,下午正好天气不好,摄制组没出工,我就要了一个车,跑到县城延安一个小小的新华书店,正好看见两本绿色的书《围城》,我把两本都买了。
然后就回到剧组,躺在炕上看这本小说。
我才知道,根本跟打仗毫无关系。
所以我们这代人那个知识面是非常窄的。
黄蜀芹是海派戏剧家黄佐临的女儿。
跟钱钟书夫妇一样,黄佐临也有留学英国的经历,并且钱夫人杨绛创作的第一部喜剧上演就是黄佐临促成的。
黄蜀芹说:我不是书中写的那代人,但我爹妈是那代人,走的路线跟围城里的人一模一样。
他们在天津,然后到英国去留学,留学回来到了天津,然后因战乱迁移,迁移到四川。
在四川跟学校又是搞不好,真的跟《围城》一样,然后又迁移到上海落户,是这样的。
我就想怎么会是那么像啊,那一代知识分有留洋背景,不是少数人的故事。
有的小说是不可拍的,但是我当时判断,这本小说没有不可拍。
它的行动,它的语言,都是场面。
我心里就暗暗的放心了一下。
然后我就跟编剧通电话,他们给我看已经改过的剧本,就是把它往革命化上弄,好像有地下工作者了,后来我说全按小说的来,不需要那些,那些可以在别的片子里做,不一定在这个片子里做。
我看了小说,松了口气,它不是有很多议论,还是对话、行为,包括迁一个地址都很实在。
你要都是议论的,我们编不出来。
1989年9月,黄蜀芹和编剧孙雄飞专程从上海赶到北京拜会钱钟书。
黄蜀芹记得:我们到北京去见两位老人,他们很热情,跟外界传的根本不一样。
进去前还哆哆嗦嗦,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走在前面,但是进去以后,两位老人对我们特别好。
我记得钱老说了一句话,真的让我很感动。
他说,小说我是作者,电视剧你们是作者。
等于就是说,这个自由就给你们了。
在谈到《围城》主题时,杨绛写下了一段话:围在城里的想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后来,这段话被设计到片头里面,每集出现。
《围城》大腕一个连 敢叫电视换新天(3)这番话自然是包含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写出了人类欲望的本质,也写尽了转圜人世的无奈。
不过《围城》并不是集中笔墨阐释这句话,它有着更丰富的内容。
方鸿渐有点儿像贾宝玉,并不汲汲于世俗的成功。
可是他并没有自己明确的主张,被周围的人裹胁着展转沉浮。
而其他人各有各的精明盘算,每每在堂皇的包装和借口之下,露出俗气、低劣的本色。
小说写得生动,电视剧具像化后更显活泛。
不用说,水再大也漫不过金山寺,电视剧走红首先是因为小说好。
钱钟书学问大家,写小说只是副业。
《围城》不以故事见长,说起来就是一个失意海归的流水帐。
《围城》里方鸿渐和唐晓芙的恋情是真挚、美好的,但也是克制、单薄的,其他人之间的聚散也是世俗算计多,发之于心的真情少。
《围城》号称学人小说,似乎处处卖弄学问,其实钱老意不在此,他的大学问都写在《谈艺录》和《管锥编》了,《围城》里闪现的是些散碎的珍珠。
《围城》真正强悍的地方在于,钱钟书把他的人生体味用很俏皮、很机智、很上口、很入心的方式写进去了。
钱钟书具有愤青的气质,愤青就是什么都看不惯的人,别人都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他却在内心零容忍,即使外表没那么愤怒。
钱钟书具有智者的洞察力和概括力,他能敏锐地直达真相,能精彩的提炼真相。
对于世上的虚情假意、矫情夸饰、口蜜腹剑,一般人也非全无感知,可他们只能把这些默默地记在心里,即使说出来也是言语干巴、皮相可憎,无法引起听者的注意,钱钟书却能每总结出一个人生的道理,就能生发一个生动的譬喻,双剑合壁,交相辉映。
这一招化腐朽为神奇大法,以钱氏博学强闻的大脑为硬盘,以狂放的想象力为搜索引擎,是别人学不来的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