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贵富甲一方。
费孝通在他厂里转了三圈说: 了不起的新型企业家。
地方政府也注意上了他,领导几次登门,告诉他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就是中国的传统,任何人在任何行业取得成功后,最终将走入仕途。
长期边缘化的地位和所有制甄别,使温州私营业主们惶恐和苦恼。
他们渴望认同、渴望融入。
叶文贵的伺机出现无疑提升士气,振奋人心。
然而,区长一职,对于叶文贵来说,是有形的荣誉,更是无形的压力。
他或许经营企业游刃有余,绝不等同于在官场中也如鱼得水。
短暂的亢奋消逝后,叶文贵不胜其烦,无所适从。
他厌倦开会,繁琐冗长的会整天没完没了;他厌烦写报告,报告中夸张的数据在做企业出身的叶文贵眼里显得十分可笑。
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将苦恼透露给新华社常驻温州记者张和平。
后者写了题为《叶文贵当副区长的烦恼》的内参。
紧接着,领导批示,他副区长职务悄无声息地被免去了。
差不多过了两年,浙江召开全省首届家庭工业会议。
叶文贵成为预备成立的省家庭工业协会会长的唯一候选人。
他断然拒绝这份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职务。
他有更雄心勃勃的抱负: 造电动轿车。
在温州,不少人一直在尝试改写整车制造的历史,他们收获的多是失败的苦涩。
造车,温州人最深的痛,也是心底最真的梦。
叶文贵要造混合动力电动车。
站在今天的角度,这是何等的有远见——汽油逐渐紧缺,环保和新能源开发势在必行,而研发电动轿车无疑是缩短中国轿车业与世界差距的最好途径。
他摒弃一切俗务,淡出人们视线,专心营造轿车梦。
与此同时,政府对叶文贵的热情消退,他身上的光环逐渐暗淡。
转型是企业成长过程的应有之义,可惜很多企业像无头的苍蝇,转来转去,将自己转向绝路。
叶文贵投入全部身家。
几年后,叮叮当当的榔头和不算先进的机床竟掀开梦的一角——电动轿车充满电最高时速为每小时80公里,一夜电能跑上百十公里。
值得一提,该车95%以上的配件来自温州本地。
当时温州所有的汽配厂家都盯着叶文贵,等待他的成功。
然而,他失败了。
这几乎是一开始就注定将以悲剧结尾的故事。
孑然一身,光环是一个人的、赞誉是一个人的,可跌倒时的黯淡和叹息也是一个人的。
一张无形的网中,叶文贵经历着一场一个人的战争。
电动轿车从构思到商品,需要完善的技术、巨额的资金。
耗尽了千万家财,背上沉重的债务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孤独,也意识到一己之力根本走不通这条路。
作为普通的农民商人,他的力量微不足道。
他点燃的中国农民的轿车梦,最终演变为一个中国农民和一个中国农民的轿车梦。
沉舟侧畔千帆过,醒悟代价实在太大。
新一代温州企业家层出不穷,叶文贵却从温州企业家的名单上黯然消失。
13年后,两位新华社记者通过朋友再三联络,找到不接受任何采访的叶文贵。
偌大的厂区寂寥无声。
厂区一角,荒草丛中躺着锈迹斑斑的钢铁躯壳。
一辆玻璃钢车身的红色小轿车车身陈旧,但仍能开动,车头Y字形的车标,源于叶文贵的叶姓。
现在可能时机到了……采访中,叶文贵感慨叹息。
事实上,在他偃旗息鼓的十来年,离温州不算远的台州,汽车疯子李书福制造出第一辆完全由民营资本投资的轿车。
而另一位民营企业家王传福则搭上陕西省政府,投资20亿元组建生产线,生产叶文贵朝思暮想的电动汽车。
当然最令人意味深长的一个细节是,后来叶的儿子在大学读的专业正是汽车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