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雅仰头看着渐渐西沉的红日,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长。
日后自己要面对的人还会像皇后这样一心替自己打算么?还会将自己从一个懵懂顽童教导长大,知道人情冷暖和宫闱秘事因此得以自保。
皇额娘对娴雅的教诲,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无以为报。
只有多给皇额娘磕几个头,算是尽尽娴雅的孝心。
日后再给皇额娘请安,只怕就不能像今日这样这样没有忌讳的说话了。
娴雅端端正正跪在那拉氏面前,连连磕头。
那拉氏受了大礼之后俯身拉起她:我听说,你在心眼里是叫我姑爸爸的。
这是咱们旗人家的老规矩了,我做了皇家的媳妇早就废了家人之礼。
今儿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不是你嫡婆婆。
叫我一声姑爸爸,这是咱们家里人自己的称呼是不是?皇后久病初愈,瘦削的脸颊不复从前的雍容高贵。
眼眸中浮现的是世间所有妇人都有的那种眼神,如果在民间的话这时候应该是儿孙绕膝了。
可是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皇上对她还有无法磨灭的夫妻之情外,整个皇宫里都不再有任何跟她血脉相连的人了。
姑爸爸。
娴雅伏在她的膝上:姑爸爸。
好孩子,我们家有这么好的孩子还愁什么。
皇后把她搂在怀里:娴雅,好好活着。
做他这一生最离不开最放不下的女人就行了,不要是最喜欢最宠爱的。
那东西不过是一时之间的事儿,女人要固宠不能是容貌。
宫中女人太多,会有人不断进来。
就算是如花容貌也会弃人而去,就算是他喜欢也不过是图个新鲜。
不值什么的。
娴雅点点头,伏在皇后怀中不再说话。
富察宝音月份有些大了,早间弘历被皇帝传召去了养心殿。
莫非是又要派他出去办差?心里无数的事情都无法跟人明说,尤其是在月份越来越大以后根本就不想唯一的男人离开身边。
福晋金安。
高芸嫣心里发怵,脸上丝毫都不敢显露出来:燕窝粥,这是做得的。
您吃点吧。
这会儿没事,咱们一处坐着吃。
宝音指指身边的椅子:太医开了那么多药吃了也未见好,总是病病歪歪的怎么半呢?高芸嫣不敢推脱她的好意,那种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可是每当她眼神从自己身上掠过的时候,便会觉着从头发根开始都在往外冒寒意。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种傲视一切的神态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颤。
斜签着在宝音身边坐下,高芸嫣看了一眼宝音隆起的腹部:看着就是个小阿哥,生得真是壮实。
你也要给四爷生个小阿哥,哪怕是小格格都是好的。
宝音慢慢舀着燕窝粥一勺一勺地吃着:不能说来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芸嫣脸色顿时涨红,每次都是在这种时候让自己特别难堪。
而且说话也是让人听不出有丝毫不妥,只是每一句都是刺进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让人无法反驳她或好或歹的每一句话,因为她都是在为你好。
原是奴婢福薄命薄,哪里敢奢求这样的大福分。
芸嫣憋了很久才算是说出一句整话,却又不敢抬头去看宝音的脸。
想必是那张脸上看不出她心里究竟是预备将自己怎么样处置,这么以来,好像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
只是因为弘历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比之于她这个嫡福晋要多得多吗?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来。
宝音笑起来:只是你不能有这么个念头,还早呢。
芸嫣没敢再接话,要是再说一句不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言语来。
宝音总是带着和煦而温柔的笑容,尤其是说话的语气格外娴静温柔。
几乎要让不知情的人以为她不过是在和自己闲话家常。
福晋,四爷回来了。
墨菊脸上带着一丝不安进了娴雅的寝殿。
哦?宝音和气地起身,顺势牵着芸嫣的手:咱们瞧瞧去,要是都在里面可是大不敬了。
纤细的手指有着异样的力度,让芸嫣想要退缩的手都无处遁形。
只好紧随在宝音身后迎了出去,门外站着的人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跟在弘历身后的全副侧福晋打扮的娴雅。
一脸的端庄肃穆,没有往日那种宜嗔宜喜的笑或是原本属于她的情绪。
娴雅来了?宝音很快回过心神:还是过来瞧瞧我们的?弘历看了眼娴雅:皇父宣我去养心殿,就是吩咐自今日开始娴雅不再是在皇额娘身边。
一切都跟余下的皇子侧福晋一样,到了这儿来了。
奴才恭请福晋金安。
娴雅不慌不忙地上前给富察宝音行了大礼:奴才伺候福晋来迟,望福晋恕罪。
这是怎么话说的,咱们说是福晋和侧福晋。
都是皇父和皇额娘指配给四爷身边的人,行这么大礼我怎么担待得起。
宝音浅浅一笑:芸嫣,还不把侧福晋搀起来。
宝音看到娴雅不吝于沙漠中看到绿洲一般,可是周围人太多如果自己对她表露太多的信息只怕会让他们对娴雅心生反感。
侧福晋,快起来。
芸嫣上前扶起娴雅,娴雅的手跟从前一样温腻软滑。
谢福晋。
娴雅再次磕了个头,这才婷婷袅袅地起身。
退到一边跟芸嫣站在一起,微微垂下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
墨菊,带着人下去将后面那间正殿收拾出来。
这原本就是给侧福晋预备的,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宝音仿佛看见自己嫡亲姐妹一样开心,紧握住娴雅的手不肯松开。
娴雅始终微微低着头没有丝毫的骄矜之色,脸上全是安静而娴静的笑容:奴才多谢福晋恩典。
你们先说着。
弘历淡淡看了所有的女人一眼,转身走了。
今儿晚上就在我这儿设宴给侧福晋接风洗尘,去跟那边侧殿的格格说一声叫她抱着小阿哥一起过来。
嗻。
墨菊赶紧答应了,因为福晋的脸始终是对着自己的。
娴雅解下身上的朝服,终于应付完了所有的礼节。
只有自己居住在这么一间宽敞的殿宇中。
四周放满了各色精致的陈设,还有时鲜的花卉点缀着整间屋子。
看来她倒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只是不知道这心思中包含了多少真心。
侧福晋。
两个娇俏的小宫女半是含羞地给娴雅行了个蹲安:奴才们是福晋拨过来伺候侧福晋的。
无须多礼,起身吧。
娴雅点点头,只是穿了一件有些单薄的月牙色氅衣坐在妆台前的小几上:叫什么名字,说给我听听。
奴才小名雨芯。
长得稍稍高一些的宫女先道,另一个接着说道:奴才如霜。
我知道了,先给我匀脸。
娴雅自行取下手指上的护甲。
如霜赶紧端来一盆热水,接着又用怀裆围在娴雅的脖项下只怕打湿了她的衣襟。
雨芯在后面散开了娴雅的两把头:福晋的头发真好,就跟羽缎似的。
娴雅抿嘴一笑也不当真,盥洗并不用她自己动手。
今儿跟在四阿哥和福晋身后重新去每一个人面前磕头行礼。
皇额娘也在永寿宫等着受了这个大礼,似乎上次他们大婚的时候都没在宫里。
原以为只是中所有女眷的事情,谁知道到了永寿宫才发现皇上身边的二总管苏培盛也在那里候着,皇上势必就在永寿宫。
果然,进了正殿才发现皇父坐在明间的宝座上。
给皇父和皇额娘行过礼,皇额娘只是依礼点头颔首算是知道。
随之命人赏给自己一个极大的紫檀嵌螺钿的首饰匣子。
主子,格格?刚在想就听见门外响起一声娇软的声音,雨芯和如霜跟着扭头。
杏儿捧着那个紫檀嵌螺钿匣子站在门外。
你来这儿做什么?娴雅端着架子,看向杏儿的眼神平淡极了。
宫门下匙,哪有东西六宫的宫女跑到阿哥所的规矩。
杏儿请了个双安:回侧福晋的话,早间侧福晋去给主子娘娘请安的时候皇上吩咐说让原先伺候侧福晋的丫头跟着过来,算是主子娘娘给侧福晋出阁的陪房的。
主子忘了?娴雅一下豁然开朗,果然是说过这句话。
一直都有些昏昏噩噩,没完没了的叩头请安见礼。
什么事都丢到了脑后,杏儿来到身边却是皇后对于自己最后的赏赐。
尤其这话还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就是有人想反驳也是无从反对起。
雨芯,带她下去。
娴雅淡淡道:你手里拿的什么?回侧福晋的话,这是主子娘娘早间赏给侧福晋的见面礼。
奴才一并带了过来。
杏儿笑吟吟地将首饰匣子放到娴雅面前。
嗯,下去吧。
娴雅表示知道:下去好好梳头沐浴,明早让雨芯带着你去给福晋请安。
是,奴才告退。
杏儿跟雨芯双双行礼后退出了寝殿,如霜给娴雅披上外面的罩衫:侧福晋,这会儿刚掌灯。
只怕阿哥等会儿就过来了。
娴雅换上平底绣鞋,慢慢在寝殿里走着:今儿东面侧殿的芸嫣格格侍寝,阿哥不会过来的。
是。
如霜没好意思地笑笑:奴才忘了。
今晚是谁坐夜?娴雅抬起眼睛看着如霜:你还是雨芯?回主子的话,是奴才。
如霜赶紧道。
嗯,先去梳洗然后过来坐夜。
娴雅挥挥手,如霜赶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