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二更鼓,雨芯提着一盏精致小巧的羊角灯照着脚底下:主子慢点走,仔细路滑。
娴雅披了件灰鼠褂子踩着积雪稳稳当当往前走。
是怎么说的,这么急?娴雅笼着暖袖:怎么会叫个小丫头过来说这些。
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丫头脸上满是泪水急急忙忙拉着嬷嬷的手一行哭一行说。
说是格格急着要见主子,为什么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出来。
雨芯提着灯:依奴才看,主子这么晚过去要是被人看见只怕不妥。
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说这个娴雅踩得又快又稳:走快些,不叫人看见就行。
嗻。
雨芯提着灯在前面引路:主子说的是,奴才糊涂了。
窗户上糊着高丽纸,灯火的影子可以清清楚楚在上面看出来。
娴雅有点后怕,要是这会儿来遇到她到了最后的时刻可就是大大不智。
只是想起那张枯黄的脸,还是不忍心扔下不管。
雅福晋。
门首的宫女看见她赶紧蹲身一福:您可算是来了。
怎么?娴雅一愣,真的是临终之际?主子一直念叨要见您,只怕是不好。
娴雅顾不得什么了,三步并作两步进去。
纹音靠在床上,脸仿佛一张蜡黄的纸。
企盼的眼神看得人心疼。
好好躺着,怎么就起来了。
娴雅没什么顾忌的坐到床边:看你,晚上吃了多少?纹音枯瘦的手指再看不出当初那种纤纤十指的模样,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她的手:我怕你不来,那时候我该去和谁说?你找我的时候,我哪次不来。
接过宫女手里端着的银耳粥:你们都下去吧。
嗻。
雨芯领头一福后带着宫女们退了出去。
多少吃点。
娴雅慢慢喂她吃粥:你别这么着,要是有什么大阿哥怎么办?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没了亲额娘疼着宠着孩子可怜。
纹音看着她:你也有孩子,是不是?娴雅手里的银匙顿了顿:瞧你说的,这不是没影儿的事。
红口白牙哪来的孩子。
瞒不了的,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是做娘的人,我知道。
纹音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她:王爷知道?瞧你,越说越离谱。
要是真有,王爷会不知道?娴雅回过心神,舀起一勺银耳粥喂进纹音嘴里:这话要是被人听见,不说你玩笑只是说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了。
我没几天好活,你何苦瞒我。
纹音苦笑:这件事还是叫王爷知道的好,瞒下去可怎么好?娴雅笑起来:我要真有个孩子,还会被人说是不宜子孙?那我可就是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是不别胡思乱想了,养病要紧。
纹音摇摇头:不宜子孙,她说的何苦当真。
王爷不过是想要借着这话将芸嫣的身份往上抬而已,芸嫣是包衣出身。
你既然不宜,那就再来一个侧福晋开枝散叶罢了。
谁知道芸嫣又是个病秧子,哎。
娴雅再喂她已经是不肯吃,两人就这么对坐着。
本来我不敢跟你说这些,只是那次你实心实意说我一句才知道你不是她说的那样。
你是唯一替我打算的人,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哪里还有二心待你。
纹音深深喘了口气:王爷不会信她那些话的,要真是信了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在你那儿?只是盼着你真的能够有喜,这话也就不攻自破。
谁知道,还是……娴雅苦笑着:白昼宣yin?这话说出口连自己都大吃一惊,富察氏明里暗里那些话不是不清楚。
真的说出来就是坏人名声的话。
她倒是想,王爷也不会。
纹音叹了口气:她身子本来就弱,只是硬撑着想要出人头地。
王爷也是想要多几个嫡出的子嗣,所以才有这样连着三个。
谁知道还是三灾八难不断,只是望着肚子里这一个好好的能叫人消停一点。
你自己这样子,还想着别人。
娴雅给她掖紧被子。
我想把大阿哥交给你,你会替我好生看着的。
纹音几乎要哭出来:我想了这么些日子,只有你才会真心待他。
将心比心,一个没娘一个没孩子都是一样的命苦。
就是你不说我也会看着阿哥。
娴雅微笑着看向她:你别操心,好好养病一定会好的。
医得好病医不了命,我的病我知道。
纹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好心有好报,你待人用的是心。
老天看在眼里,会报答你的。
娴雅坐在榻边,不知不觉听见了三更鼓响。
居然在这儿呆了一个更次,再不回去只怕被人知道不妥。
可是看见纹音这样子,又不好说出要走的话来。
三更了,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了。
纹音松开她的手:明儿再来陪陪我,我还想跟你说话。
明儿一早我就来。
娴雅笑起来:想吃什么,我叫人预备。
你吃什么给我带一份来就好。
纹音微微一笑:你那儿做出来的点心,都不错。
好,我吃什么就给你带什么来。
娴雅笑着起身:我走了,好好歇着吧。
纹音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从眼角滑落。
交给她自然是万无一失,只是孩子的命还是掌握在他父亲手里。
而且能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愿还不知道,要是他一心想要把孩子交给高芸嫣抚养的话,只怕孩子会被人欺负。
因为高芸嫣从来不会去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她要的是摆脱掉微贱的包衣出身。
只有娴雅,会真心对待自己的孩子。
王爷,纹音的病越发重了。
富察氏刚吃完冰糖燕窝粥,弘历坐在对面看折子。
太监宫女避得远远的,没有人靠近前。
太医怎么说?笔下未停,眼睛也没有离开过奏本。
皇父身子时好时坏,奏本多半都是他在看。
不好。
富察氏皱着眉:说是产后失调哀伤太甚伤了元气,平素又是将养不好。
只怕是过不去了。
嗯,我知道了。
手指在折子上掐了一道印痕,这是只有军机大臣才能看懂的暗记:皇父圣躬违和,我x日不得闲。
叫太医殷勤诊脉,要什么这儿没有的就到御药房去取。
这个自然。
宝音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大阿哥在她跟前闹腾,怕惊了她养病。
孩子又小,也怕过了病气。
不如带到我这儿来跟永琏一起玩吧。
你这儿还能再加个永璜闹腾?弘历翻开另外一道奏本:送到芸嫣那儿去,她自来欢喜孩子。
我知道了。
宝音笑道:王爷虑得周全,倒是我疏忽了。
你不疏忽,只是没想到自己是个双身子禁不住闹腾。
弘历看着奏本:我只要你好好将养着,好容易有了就要仔细调养。
王爷放心,我知道的。
宝音给他捧上一盏清茶:皇父的身子,太医怎么说的?每日伺候请脉,没什么大碍。
只要静心调养自然会大安。
弘历放下笔:明儿我把永琏永璜两个带到皇父那儿去,皇父要见见。
只有咱们的两个?宝音异常在意。
还有弘昼家的。
弘历笑道:那边两个阿哥一个格格,皇父也要见。
我听额娘说过,五爷家那个格格极伶俐。
皇父欢喜得很。
宝音有些失落:要是咱们的格格在就好了。
咱们还年轻,以后阿哥格格多得是。
弘历伸了个懒腰:别想那么多,你素日劳心太甚对身子不好。
这时候又是个双身子,安心调养才好。
宝音脸笑得有些发僵,只是没有一句话能够说得过去。
要是女儿还在的话,只怕皇帝会更宠爱自己的而不是安安所生的那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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