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嫔苏蕙忐忑不安地迈进承乾宫,哪怕跟钟粹宫只是隔着一条窄小的宫墙夹道也是有些担心。
至少这件事还是要跟娴妃说一声,说什么她也是住在东六宫的主宫。
要是不跟她说,等被皇后知道是不会有人给自己说话的。
承乾宫的梨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翠绿的叶子夹杂在残花当中倒是比先时更加中看。
天气转暖,娴雅笼着件鹅蛋青的宽衣坐在垂花廊下看书。
娴主儿吉祥。
苏蕙深吸了口气,请了个蹲安。
掠了掠额前吹落的两缕青丝,娴雅循声抬起头:怎么这时候过来?有件事想跟娴主儿说一声,又怕不妥。
纯嫔略微迟疑了一下。
坐下说吧。
娴雅指指身边的空位。
谢娴主儿。
纯嫔福了一福退后一步坐下。
娴雅放下手中的书,这还是旧年间在杏花春馆时跟着那位汉军旗的宫女识得汉文以后托人买来的书。
书名叫什么《石头记》,是本朝一位叫曹霑的才子写的。
苏蕙看了娴雅一样,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说吧。
娴雅看着她: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有了两个月身孕,不知道该怎么处。
苏蕙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一鼓作气说出来:娴主儿知道,这些时候皇后主子身边的二阿哥身子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
若知道这会子我有了身孕,岂不是给皇后添堵。
娴雅瞧这样子未免想起那时候初知自己有孕的时候,那副愁肠怎么会在苏蕙身上又看到。
抿嘴一笑:我当是为了什么,这事儿这时候说出来只怕是给皇上和皇太后减了两分忧思。
只怕皇后主子心里不受用。
苏蕙看着娴雅:娴主儿知道,这顾虑总是有的。
娴雅想了想:你身边有了四公主,这会儿再有就是四阿哥了。
说出来皇上自然欢喜,皇后主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
只怕也觉得这是件好事。
苏蕙听这话紧缩的眉间方才松了松,只是那份忧心还是不能尽数解除。
谁知道娴雅的话能不能全信,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能是商量的。
金澄跟自己同住钟粹宫,面上和气可总是各有心事。
而高贵妃,曾经跟自己一样是侍寝格格出身。
这会儿却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和她说只怕比和皇后说还要可怕。
既是和我说了,你安心就是。
娴雅摸摸她的手:有了喜先回宫去好生歇着,我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谢娴主儿。
苏蕙看她一脸和煦的笑容,终于安了心:奴才告退。
路上好走。
娴雅目送她离去,捋了捋衣袂依旧是坐在廊上看书。
皇帝下朝没有往西六宫去,直接叫人抬着龙辇往承乾宫外的东二长街上停住。
信步进了承乾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树下安然读书的单薄身影。
宫中喜欢看书的妃嫔只有高芸嫣和她两个,高芸嫣出自汉家熟读汉字也是难得。
这满文会的人虽是不少,只是能够读书的反倒不多了。
倒是要走近看看她读的是什么书,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看见皇帝来了刚要行礼却被止住。
弘历走过去看她拿在手里的书反倒是吃了一惊,居然是汉文还是朝中正在查禁的《石头记》。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这是从哪里想来?娴雅自顾自笑道:倒真是把花儿写绝了。
花儿是写绝了,你倒是把事儿也做得绝了。
蓦然响起的声音让娴雅惊愕地回过头:皇上吉祥骤然起身,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起来。
弘历俯身拾起书,这书的装帧倒不像是本朝的版本。
反倒是先帝朝的样子:这书哪儿来的?是先时在杏花春馆的时候一位汉军旗宫女教奴才认汉字时候送给奴才的。
娴雅请了个蹲安:皇上说奴才将事儿做绝了,可是奴才做错了什么?这书是查禁的书。
皇帝晃了晃手里的旧书:若是在外面,你要吃官司。
啊,这书是**?娴雅愣了一下:奴才倒是觉着里面的词句写得极好。
哦,你喜欢哪一篇?弘历信手翻开,看了一点只是觉得词藻华丽。
可是既然查禁总是有理,要不从先帝朝开始就对这本书和曹家一直查禁极严。
娴雅想了想:方才正在看她们在大观园咏白海棠,诗句写得真好。
听你念了一句,可记得全?弘历翻到娴雅说的那一章。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痕。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娴雅赧然一笑:就看到这儿,也就记得这四句。
竟然是一个字儿都没错。
弘历笑着将书递给她:你要看可不许这么明目张胆的,要不该说宫中反倒是不禁了。
嗻。
娴雅把手里的书递给杏儿,这才看到皇帝还穿着朝服没换:皇上下朝了,怎么不去更衣还穿着朝服不热么?就在你这儿换。
弘历一挥手,早有太监宫女伺候他更衣。
须臾之后弘历换了件松香色的便服,系着一根常服带从殿中出来:还真是换了衣服松快,要不还真是束得难受。
娴雅接过杏儿端来的雀舌吹了吹递到皇帝手上:皇上喝口茶解解热。
嗯。
皇帝随便在廊上坐下,微风袭来很是舒服。
娴雅想起方才苏蕙来说的事情,这时候在他面前说起再合适不过。
奴才给皇上贺喜。
娴雅笑着行了个蹲安。
什么喜?弘历愕然,这会儿还有什么喜事值得如此。
方才纯嫔来跟奴才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岂不是一喜顿了顿:只是这会儿二阿哥总是不好,不敢当着面说出来让皇后心里不受用。
这也是纯嫔素日谨慎小心。
弘历笑笑:初听你说,还当是应在你身上。
娴雅脸蓦地红了,弘历已经伸手拉起她:再过个把月就到园子里去度夏,皇后住九州清晏的天地一家春。
贵妃住到韶景轩,你住哪儿?啊,这就到园子里去?娴雅想起前两年因为先帝大丧未过,皇帝在暑热之际并没有要去圆明园避暑。
嗯。
弘历想了想:你喜欢哪一处?皇上让奴才住在哪儿都好。
娴雅蓦地想起杏花春馆来,只是那时候先帝住在万方安和。
所以额娘才会住那里,而今都跟先时不同也就不由自己想住哪儿都成了。
想想再说吧。
弘历仰起头看着那株茂盛的梨树:纯嫔的事儿不要去和皇后说,让她留在宫里安胎。
娴雅没想到皇帝会冒出这句话来,至少在娴雅看来有些事先前皇帝是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这时候竟然会不要两人见面,未尝不是为了保全纯嫔。
是。
娴雅答应着福了一福:皇上,可要用些点心?是有些饿了。
弘历起身往里走,娴雅紧随其后打发人去膳房预备皇帝随常点心。
须臾之后杏儿带着三个小宫女端着十数样点心粥品进来,分别摆在紫檀膳桌上。
娴雅看了看,搛了两样弘历素日动得较多的点心和两盏甜咸花色粥放到皇帝面前。
弘历接过燕窝粥吃了两口,眼瞧她只是吃了一点蜜饯就不动了。
不觉皱眉:你就是每日这么应付人?娴雅不解皇帝何出此言,只是看着面前的东西就觉得没了胃口。
杏儿正端着一盅雪鸡紫米粥过来,一股酸气涌上喉间忍不住只好捂着嘴退到一边干呕起来。
杏儿见状赶紧过来扶住她,坐在炕上的皇帝也是一脸愕然。
好容易止住了,娴雅用帕子擦净嘴角:皇上,奴才失礼。
哪里不好?弘历看着她,娴雅也是不解,近些时候都是这样子味短。
遇到什么稍稍味道太冲的食物就是干呕不住,过会儿却又是无事人一般。
杏儿瞧这样子未免想起当年她在杏花春馆的时候,初孕的情形。
悄悄扯了扯娴雅的衣角:主子,您是不是有喜了?皇帝和娴雅都愣住了,娴雅根本没往这儿想。
至少根本就没想到时隔这么些年还有梦熊之兆,弘历笑起来:去传太医来。
嗻。
杏儿压根就忘了礼数,喜不自禁地往外跑。
娴雅惊讶地望着皇帝,他很少会笑成这样。
这时候倒是叫自己弄不明白一直都是对子女看得淡然的人怎么会喜形于色。
微臣参见皇上。
不消片刻时间,当值的院正已经带着药箱从太医院值房匆匆而来。
给娴妃诊脉。
弘历坐在一边看着太医诊脉。
是。
太医捋捋三缕胡须:请娴主儿让微臣诊脉。
娴雅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腕放在小枕上。
太医蹲在一侧小心翼翼的按在脉息上,良久面露喜色:微臣恭喜皇上,娴主儿已有了近三月身孕。
比钟粹宫的纯嫔还早了月余。
弘历点头:你可是号准了?微臣岂敢隐瞒皇上。
太医叩了头:微臣这就下去写脉案。
这一章应该是自从开书以来有点小小意外之喜的章节,大家如果还满意的话请给湘灵粉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