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二长街比不得西二长街热闹,毕竟皇帝最宠爱的人都在西六宫。
主子,老太太进宫看您来了。
杏儿笑嘻嘻地进了承乾宫正殿西次间。
额娘来了?娴雅刚好坐在窗下的软椅上乘凉,梨树的绿荫正好遮掩着盛夏的阳光。
凉风习习并不比圆明园差,尤其是宫里只剩下自己和西边储秀宫跟自己一样有孕在身的纯嫔以外,没有别人在这儿碍眼:这炎天暑热的,谁让额娘进宫来的?是内务府派人去接的,说是主子这会儿害口身子不爽。
想让老太太进宫陪着说说话。
杏儿扶着她坐起来:奴才这就去请老太太进来。
算起来都是好几年没和母亲见面了,上一次见面几乎都忘了是在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这几年阿玛额娘是不是还跟前些年一样。
起身整整衣衫,虽说已经是快四个月的身子还是看不出什么来。
反倒是昨儿看见纯嫔,比自己还要晚上一个月的身子居然都很突兀了。
额娘?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母亲在杏儿的引领下进了承乾门站在庭院中,数年不见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给娘娘请安。
瓜尔佳氏刚要请安就被杏儿扶住,娴雅迎上来:额娘这是做什么,要是见礼该是女儿给额娘请安。
这怎么使得,额娘真是要折杀女儿了。
娴雅从杏儿手里扶住母亲:这次来是要多住几日的,宫里没别人。
内务府的人到了家里也是这般说的,说是皇上和皇太后在园子里歇夏终究是放心不下。
只好叫我来看看你。
瓜尔佳氏打量着女儿:好些年不见,娘娘倒是没变什么。
额娘都有白头发了。
娴雅看到母亲鬓边渐染的秋霜:女儿不孝,不能孝顺父母膝下。
别这么说。
瓜尔佳氏拉着女儿的手:不能尽孝是因为要尽忠,这都是一样的。
你在宫里好好的,我跟你阿玛就比得了什么都好。
家里的兄弟姐妹也都巴望着你好好的。
娴雅近乎无语,自己有时候太多的忍让何尝不是为了家人。
只有自己后退一步,不事事争先只怕对家人也是有益无害。
主子,跟老太太一起有些饽饽点心。
只怕传晚膳还没到时辰。
如霜笑着给瓜尔佳氏请了个双安:老太太素日口味是怎样的,奴才不知道。
不妨事,跟我素日一样就好。
娴雅笑笑:额娘,咱们到后面去坐坐。
那儿凉快。
瓜尔佳氏点点头:嗯,你这儿倒是阴凉得紧。
几个宫女放下几样解暑的瓜果和点心之后大多退了出去,只留下如霜和雨芯两人跟随伺候。
额娘,咱们坐着好说话。
娴雅扶着母亲坐下,自己这才在一旁坐下。
腰间有些酸胀,娴雅轻轻捶了两下。
这还是第一胎,慢慢习惯就好了。
瓜尔佳氏望着女儿:额娘好些年也就盼着你到了有孕的时候才能进来看看你,别的时候只能是远远望着不得近前。
总是女儿不争气。
娴雅不免又想起婉儿来,这时候只怕小丫头跟在安安身后不定怎样快活呢。
对了,你还记得棠儿吗?瓜尔佳氏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就是那年你在家的时候,我带着你去吃酒的那一个。
娴雅失笑:额娘说的是哪年的事儿,吃酒我都忘了。
就是你四舅的大女儿,小名棠儿的。
提起娘家的侄女儿,瓜尔佳氏脸上多了几丝笑意:都许配人家了。
哦,许的是哪家。
娴雅依旧记得年初刚选过秀女,只是皇帝皇后都没看中几个。
不过是几个人身边多添了几个宫女而已,没有选中什么嫔御或许是因为没有太过出挑的。
还是一门好亲,就是皇后的弟弟傅恒。
瓜尔佳氏笑道:听说选做了乾清门侍卫,过些时候说不定就成了御前侍卫了。
这可是前途无量的差事,再加上又是皇后的亲弟弟。
只要棠儿这孩子争气,总有受诰封的日子。
娴雅抿嘴一笑:这倒真是门好亲事,谁给保的媒将来有了大造化可要好好谢大媒。
你四舅爱到处招摇,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他们富察家的。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既然是皇后的娘家亲事自然就不用再选秀了。
瓜尔佳氏看着女儿:这些体面还是你的面子,若不是有你在宫里。
只怕也是看不上咱们家的。
瞧额娘说的,我哪有什么体面。
总是皇后家的好处说不玩罢了。
娴雅实在是不想跟富察家有任何牵连,傅恒是皇后唯一的弟弟。
日后自然是有飞黄腾达的时候,不过四舅的女儿好像是隔了好远的。
跟自己也就没有什么牵连,日后祸福难定终究是看各人的造化。
在家也是这么个性子,原指望你进了宫就会好些。
谁知道这么些年愣是一点没改,还是这样子。
女儿这种满不在乎冷冷淡淡的神色自来看惯了,以为入宫多年多少会被宫中不见血腥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改变一些,哪知道还是跟从前一样。
娴雅笑笑:额娘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这些事情。
一面说一面拈起一枚新进的樱桃,这是最应季的水果。
加之味道酸甜适口,正合适她这时候吃。
也是怪了,咱们家还真没出过这样子的事儿。
瓜尔佳氏望着女儿:都是一过门就有了子嗣,偏是你这么多年才有这第一个。
女儿是个宜男之相,怎么儿女之分竟是如此艰难。
这事儿急不来,缘分未到哪能强求。
娴雅将一盏杏仁豆腐推到母亲面前:虽说外面也有些东西,宫里的味儿外面做不出来。
面前琳琅满目的小吃让人应接不暇,瓜尔佳氏只是浅尝辄止。
猛然想起有件事是自己进宫时被人千叮万嘱一定要和女儿说的。
额娘有事?娴雅看了母亲一眼:家里出了什么事?瓜尔佳氏略微踌躇了一下:你阿玛有件事很是棘手,只是人微言轻只怕是办不好。
看你能不能想想法子。
额娘知道养心殿竖了块铁牌子,还是当年孝庄老佛爷立下的。
后妃不得干政,谁也不敢僭越。
不会是想要让自己给皇帝吹枕头风吧,就是皇太后偶尔问一下皇帝都不答应。
何况是自己。
你想到哪儿去了,阿玛额娘再糊涂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让你作难。
瓜尔佳氏被女儿这话逗笑了:你阿玛这几年一直都是在河道上做事,虽说是官职小可是俸银外加各地官员的孝敬,一般的京官儿都及不上。
只是这河道总督胃口甚大,外加一个儿子也是为非作歹的。
弄得河道上的河工和沿河百姓苦不堪言,差事倒不是大事。
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说你阿玛在这事儿上跟他们通同一气,岂不是叫你做难。
娴雅想了一会儿:河道总督是谁?这么肥的差事还要是贪墨过甚就不像话了。
是个汉人包衣出身,因为旧年间跟你阿玛关系不赖才到一处的。
谁知道心狠手辣,又是给喂不饱的野咋种。
瓜尔佳氏忍不住骂道:就没见过这样子的父子。
什么人?娴雅想起有段日子*里发生的一些事。
姓高。
瓜尔佳氏看女儿的神色:对了,你阿玛说了。
他们家原是仗着宫里有位主子娘娘撑腰来着。
姓高,主子娘娘撑腰?娴雅恍然大悟,额娘绝对不会不知道这撑腰的人是谁。
只是在宫里总是要防着隔墙有耳怕给自己惹事才不明说,自己也要故作不知才好:瞧额娘说的,这宫里上上下下可是没有这样的人。
只怕是有人在外打着宫中的幌子为非作歹也未可知。
额娘回去劝劝阿玛,不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才好。
瓜尔佳氏见女儿这样反倒是愣住了,自己说的是本是实话。
要说是宫里有谁能给这高斌父子撑腰,只怕还真有其人。
可是女儿居然这样子给自己打哈哈,这孩子从前那种温婉柔顺的性子到哪儿去了?想到这里未免悻悻然,也就随之不想在宫里多待。
嫡亲母女生疏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自己没想到的事情:宫里虽好,只是家里说什么都是走不开。
你嫂子刚生了孩子,还在月子里。
我不回去还真是不行。
娴雅嘴角微微一抿,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就跟自己家人仿佛隔了一道厚厚的宫墙。
就连自己的父母都对自己有了戒心,只是就算知道是谁也是不能由自己口里说出来。
只有让阿玛再受一段日子的苦楚,过不了多久就有交代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敢虚留额娘,回家以后带女儿给各人问好。
娴雅起身到了门边:如霜,你来。
嗻。
如霜立在门外,听到召唤赶紧过来:主子,有什么吩咐奴才。
你去把那边的箱子打开,拿二十两金子来。
再把皇太后前儿叫人送来的江宁贡缎拿来,等会儿老太太出去跟着送出去。
娴雅淡淡吩咐道:还有皇上赏的上等燕窝也给老太太带去。
如霜越听越迷糊,这老太太进宫还没有两个时辰怎么就要走。
别人宫里有这种事还不是母女两个有着说不玩的话,这儿倒好不过一下午就要走了。
可真是少见的事儿,只是这位主子决定的事儿就绝无转圜余地,况且人家母女间的事情还是少插嘴为好。
瓜尔佳氏一口气用到胸口顿时憋闷无比,这个女儿还不如不养得好。
要是别人家指不定怎么舍不得,她就是这样子送自己一走了之。
连句挽留的话都不肯说。
早知如此还是早走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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