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至恒和于穆成坐在江边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酒吧喝酒,这里比较接近他们在美国留学时见惯了的纯粹喝酒闲聊放松的场所,没有震耳欲聋的所谓慢摇音乐,没有摩肩接踵的人流,没有到处搭讪的男男女女。
灯光柔和得恰到好处,沙发宽大舒适。
两人叫了红酒,慢慢喝着。
你彻底被你太太改造成居家男人了。
她只出一天差,明天就回好不好,这样紧锣密鼓地打电话。
于穆成的太太谢楠在外企做财务工作,每月例行会开车去省内查两天帐,结婚前她开的是辆二手富康,婚后在于穆成的坚持下,跑长途时改开他的宝马X5。
谢楠并不爱开老公的车出风头,惹同事和下面经销商开玩笑,可她从来拗不过说服能力强大的于穆成,只好照办。
两人刚刚通完电话,于穆成嘱咐她早点休息,第二天开车要小心,同时汇报自己在和许至恒喝酒,并答应决不过量,许至恒多听边笑着摇头。
至恒,你别嘴硬,才送女朋友去火车站,好意思说我。
许至恒把叶知秋送到火车站,回家后觉得无聊,才打电话约于穆成过来喝酒。
他也笑了:跟个比自己还忙的女孩子恋爱,感觉还真有点怪。
改天约上一块吃个饭吧,让我和谢楠也见见你女朋友。
她一直说你眼高于顶,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入你法眼。
很复杂,很特别。
初看上去,是典型的本地女孩子,精明能干,牙尖嘴利,拿得起放得下。
于穆成怀疑地看着他:听着不象你喜欢的类型呀。
多见几次,感觉不一样。
她笑起来,总带一点无可奈何,好象在容忍别人,又好象是在劝自己不妨开心点。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样子很寂寞,对着人,却又风趣大方。
聪明、坦荡,独立。
才认识多久,居然有这么细致的观察,你完了至恒,于穆成笑着摇头,端酒杯喝了一口,上次见你大哥,他也说最好有个女孩子能拴住你,省得你总定不下心来好好做事。
这话不公平,最近半年我过的是牛的生涯,你可以做证,还不算好好做事了吗?你大哥要求他自己的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至恒只好认输,他大哥许至信长他七岁,是典型工作狂,用他大嫂的话讲,属于对于赚钱而不是对于钱上瘾的那种人。
他则一向比较享受生活,受他大哥批评不是一天两天。
不过他对你这半年的工作是满意的,我也没想到你上手这么快,安装调试进行得很顺利,还拿回了广州的订单,虽然单子不算大,但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
工作有工作的乐趣,不过象我大哥那样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了,我接受不了,也亏我家大嫂能忍他。
许至恒笑道,穆成,如果你这个样子,谢楠能忍你吗?这个还真说不好,谢楠性格很隐忍,但不是无原则的那种忍法。
提到谢楠,于穆成脸上就有笑意,再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象你大哥那样的,他这几年的发展实在是厉害。
他把时间大部分花在工作上,自然觉得工作最重要,我做不到他那样,我更愿意拿出时间享受一下追求自己喜欢的女人的乐趣。
两人正聊着,一个高挑美艳的女子走了过来:呀,真巧,许总,在这里碰上了。
许至恒连忙起身:你好,李小姐。
这位是我朋友,于穆成,这位是电视台主持人李思碧小姐,上次开发区做综合报道,到我们公司来采访过。
两人礼貌地相互点头致意,李思碧顺势坐下:许总,上周给你打电话,你正出差,没来得及细谈。
上次的报道节目估计近期播出,时间定下来,我会通知你。
我们台里的意思,是想再做个本地发展的浙商系列报道,算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我很想和你预约一个时间,谈一下采访提纲。
李小姐,我们是生产型的小企业,而且投资刚起步,不倾向于张扬,上次也是不愿意拂开发区整体宣传的美意,恐怕我得谢绝再接受采访了。
李思碧碰了钉子,却丝毫没有不悦之意,美目顾盼,笑盈盈地说:许总很低调,开发区去年引资的重点,将近两亿的投资,已经纳入本省汽车工业发展配套规划里面,还说是小企业,管委会领导一再介绍要重点报道,我们台里也很重视。
李小姐功课做得很足。
许至恒微笑,并不接她的话头,想喝点什么?不打扰二位了,我朋友在那边,改天还是请许总抽空看下我节目的提纲,我准备试着转型兼做制作,许总一定要支持我才行。
她起身,许至恒和于穆成也站起来,她和两人握手,步态婀娜地走了。
于穆成笑着说:至恒,看李小姐的意思,还是坚持要报道了。
采访我肯定不会再上了,没多大意义。
这笔投资什么时候开始盈利真说不好,现在做宣传,业内得笑掉大牙了。
再说我只是总经理,我家老爷子是董事长,你是副董事长,要采访也应该采访你。
于穆成敬谢不敏:这种场合就不要推我出来了,的确没多大意义。
你也别太心急,正常情况下这种规模的投资,两年盈利算正常,如果发展得好,一年以后开始盈利,就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你大哥不会对你提不切实际的要求。
我自己也必须对自己有要求嘛。
你和你大哥至少有一点还是相似的,对自己的要求很高。
没要求的人生多没意思。
于穆成大笑:所以我还真有点替你女朋友担心,对自己要求高的人,对别人要求也低不了。
两人喝酒都颇有节制,聊得尽兴后下楼,不想李思碧也出来了:许总方便送我一下吗?我朋友还有点事,这会不走。
许至恒笑道:我住得比较近,步行过来的,要不请穆成送送你。
于穆成开的是太太谢楠的二手富康,这会他刚刚打开车门,李思碧瞟一眼他的车,笑着说:不麻烦于先生了,许总,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走走,顺便也聊一下报道的提纲怎么样?许至恒没法推辞了,只能点头。
一转眼,只见于穆成笑着对他使个眼色:那好,我先走一步,二位再见。
他钻进富康,一溜烟开走了。
两人漫步走出酒店,顺滨江大道人行道慢慢走着,夜色下的街道没有白天的喧哗,晚风迎面吹拂,气温宜人,的确很适合散步。
李思碧并没谈到节目:许总到这边发展,适应这边的气候跟环境吗?还不错,不过还没来得及领教本地出了名的夏天。
是呀,这边的夏天确实要命。
我从小就梦想着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生活,最好有山有海,推开窗子就能看到日出,光脚出门踩到的就是银白色的沙滩,每天听潮汐的声音入睡。
李思碧身为主持人,声音甜美纯净,很会控制语速节奏,娓娓道来,颇为动人。
许至恒笑了:很有诗意,大概也是很多人的梦想吧。
这么说许总也有类似想法。
路灯下她笑得妩媚,哎,我以前讲这话,总给人笑孩子气。
孩子气一点没什么不好嘛。
对,我也觉得适当葆有童真是好事。
许至恒微微一笑,并不接腔,却停下了脚步:再走下去,变成李小姐送我了,我今天喝了点酒,也不方便回去开车送你,不如我现在帮你拦辆出租。
李思碧落落大方地说:我看你叫我思碧吧,我叫你至恒,省得客套得好笑。
大家聊得开心,谁送谁有什么关系,不过今天是不早了,改天我再打电话跟你约时间详谈采访的事,你觉得怎么样,至恒?许至恒笑着点头,招手拦停一辆出租车,替她拉开车门:改天再联系吧,晚安。
出租车开走,许至恒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他想叶知秋应该已经睡了,还是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
不想她马上打电话过来。
还没睡吗?准备睡了,听筒里有列车行进的哐哐声,她的声音有点疲倦,你也早点休息。
睡吧,晚安,我明天打电话给你。
白天销售助理小刘将车票递给叶知秋时,告诉她沈小娜坚持要和她同去。
本来预定的是刘玉苹、沈小娜带设计师明天动身,可以正好赶展会的开幕,而她一个人提前去看下市场。
她不知道沈小娜干嘛非要跟着她,不过也无所谓。
许至恒送她过来,她没让他进站,省得和沈小娜碰面。
这趟火车晚上9:20发车,叶知秋已经在家洗漱完毕,她爬上中铺闭目养神,只等熄灯就睡,可是下铺的沈小娜习惯晚睡,硬要拉着她说话,叶知秋只能应付着,实在倦意上来,只好不客气请她自己去玩PSP去。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顺手按了接听。
你好,哪位?叶小姐你好,我是方文静。
叶知秋厌烦地压低声音说:我很不想说,可还是得说,怎么又是你。
不是还要跟我提婚纱吧,其实我不在乎你穿谁的设计跟谁结婚,可是我朋友做了决定,我只有支持,肯定不会扮圣母反过去劝她把婚纱给你。
我不是谈婚纱,叶小姐,我想和你见个面,有别的事情谈。
我要说多少次没必要啊。
那么你觉得我有没必要去和曾总的太太谈谈你跟曾总的关系。
叶知秋大怒,撑起身体:你等一下,她下了铺位,走到两节车厢连接处,重新拿起手机,冷笑了出来:方小姐,你在范安民面前装贤良淑德一定装得很辛苦吧,现在觉得可以跟我毫无忌讳来个大暴露了对不对?方文静也笑了:这么说你答应见面了吗?我讨厌受人要挟,如果你觉得你有谈资对曾太太贡献,尽管去好了。
哦,我还确实没想到,你真等着坐曾太太那个位置吗?哈哈,那样也好,我去跟曾太太谈一下也许能帮你早点达成心愿,安民也可以彻底不用内疚了。
他太善良,居然以为你会为他就此蹉跎。
范安民悔婚剌激到你了吧,想开点,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叶知秋想到曾诚和他太太,倒有点无可奈何了,决定拖一下再说,她将手机移开一点对着连接处的哐铛做响,听,我在火车上,去北京出差,你真有跟我谈的诚意,就过来吧。
你现在不爱安民了,而我爱他,你一定觉得自己很有心理优势吧。
不过你有没想过,你们六年的感情怎么那么容易被他放弃,他在你眼里真就只是一个为了钱卖身的男人吗?叶知秋敛了笑,冷冷地说:这么说,你是想和我讨论一个男人的人品吗? 可是我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拿这些问题来折磨自己,总不过是他不爱我了,他爱上了你,你有他想要而我没有的东西,至于那个东西是你家的钱还是你的高尚品德,我才不在乎呢。
你的确看得很透彻,难怪安民以前跟我讲,跟你相处有压力。
我给你个忠告吧,他在银行悔婚,你得向令堂的言行找原因,找完令堂的原因再找一下你自己的原因,你装得的确很到家,开始我也很诧异呢。
可是过犹不及,我猜跟这么装的人相处,恐怕压力也小不了。
范安民也许很善良,但他不是傻子。
你有什么必要非和我谈,还连威胁的手段都用上了。
方文静一下沉默了,叶知秋正准备挂掉电话,她却突然开了口:你说对了一部分,叶小姐,可是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装,如果安民不是一直有个心结,我何必非缠着跟你谈。
等我回来再说吧,记住,我不受人威胁,曾总和他太太的态度只会比我更强硬,你看着办。
叶知秋挂了电话,靠在门边,身体随着列车行进晃动着,看着窗外暗夜下飞掠后退的灯光,觉得很是疲惫。
她想,到底还是被这个女孩子要挟到了,没有一口拒绝跟她做那样无谓又伤神的交谈。
她拖着步子回到自己铺位前爬上去躺下,沈小娜犹自嘀咕:这怎么睡得着,吵死了。
叶知秋懒得答话。
她从开始转做销售就全国奔波,飞机、火车、长途汽车,哪有得挑拣,最惨的一次是从西南地区回来,补不上卧铺,硬坐了将近三十个小时,下了火车,提着行李出站,看到来接她的范安民,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气,扑到他怀里半天不肯动。
她悚然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了这一幕,可是那样完全的信任,那样紧密的相拥,如今也成了过眼云烟,只剩这点回忆,总挑不合时宜的时候涌上心头作祟,让她无奈。
这时手机提示音一响,拿起来一看,收到了许至恒的短信,祝她好梦晚安。
她不假思索拨了他的号码,听到他温和轻快的声音,总算平静了下来,短短聊了两句以后,她拉过被子搭上,伴着列车行进单调的声音,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