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2025-03-25 12:02:07

到北京时,是早上七点,一下火车,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冷得打了个哆嗦。

沈小娜穿得比叶知秋清凉得多,马上冻得叫出了声,两人快步疾走,到出租车站排了半天队才算轮到一辆车。

清早的北京,照例是交通拥堵,叶知秋订的国展附近的宾馆,她闭目养神,沈小娜却恼火地嘟哝着:坐飞机来多好,偏要坐火车,吵死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现在又堵成这样。

你妈明天过来都是订的火车票,你省省吧。

出差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会习惯才怪,哪怕订软卧也好一点。

万一跟两个大男人同一个软卧车厢不是更不自在。

叶知秋无奈,想这次带她来出差,可真是自讨苦吃。

果然沈小娜继续牢骚:反正以后我出差坚决要求坐飞机,再也不坐火车了。

叶知秋懒得搭腔, 只看着窗外车流。

唉,真是不来北京,不知道中国人有钱。

沈小娜对着她那侧一辆奥迪R8感叹,秋秋,今天时间怎么安排?放下行李,你去商场和农展馆那边的面料展,我去见这边以前的代理商。

哎,我以为是跟你一块行动,一个人转多没劲。

你真当是来逛的呀。

叶知秋哭笑不得,跟着我也行,话说前头,不许叫累,不许唧唧歪歪。

可是好容易到了预订的宾馆,沈小娜又开始唧唧歪歪了:这什么破宾馆呀,最多两星,外面环境这么差,大堂都又小又黑,房间肯定好不到哪去,干嘛要住这里?前台服务员已经对她侧目而视了。

叶知秋一边递身份证进去,一边对沈小娜说:你省省吧大小姐。

为什么要省,出差这么累,住舒服点不是应该的吗?我妈也没刻薄到这一步吧,以我们的报销级别,怎么也能住好点的酒店呀。

我叫你省点口水。

明天服装展开幕,国展这边肯定堵得一塌胡涂,这宾馆离得近,步行几分钟就够了,好不容易托人才订到的。

沈小娜这才闭了嘴。

办了入住,叶知秋进房间马上洗漱换衣服:我跟人约好了,二十分钟以后出发,你想跟上我就抓紧时间。

沈小娜手忙脚乱打开行李,转眼衣服摊了一床,叶知秋这才知道她怎么会带这么大个行李箱,不禁望天叹气:去见客户,穿普通一点就好,鞋子要适合走路的。

有一句话终于忍了回去,只在心里加上:我好当你妈了。

一天跑下来,和原来的几个客户分别取得联系见面沟通,再去看了地处偏僻,仍有信和产品设柜在卖的一家商场。

沈小娜累得两眼无神,拖着脚步走路,吃饭也没胃口,彻底被整服了。

北京实在是大得离谱。

原来你这么辛苦,天哪。

你妈来了,记得把这话说给她听,不过也不用说了,我估计她心里明白着呢,她就是这么做过来的。

叶知秋笑着说,好啦,现在活干完了,你自由活动去吧。

沈小娜哼了一声:我还有力气活动?我只想回去躺着。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你忍到这会才叫累已经算有用了。

两人回了宾馆,各据一张床躺下休息,可沈小娜到底年轻,休息一会就跳了起来,说要去后海酒吧,叶知秋摆手:我没那力气折腾。

沈小娜洗澡换衣服化妆,叶知秋看她的打扮,白色宽肩长袖针织上衣,短裤长靴,只能承认很诱惑,是标准泡吧的样子,她想再要多说,就真成人家的妈了,可又不能不说: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回来太晚。

沈小娜算是给面子点了点头,出门走了。

叶知秋接了许至恒一个电话后,靠回床上,拿出笔记本把今天走访客户的情况做简单记录,照刘玉苹之前的态度,似乎有点放弃北京市场了,但她该做的功课还是不能拉下。

看看时间,快晚上八点了,她给辛笛打电话。

秋秋,到北京了吗?来了,在宾馆。

秀准备得怎么样了?布展应该快差不多了吧唉,布展那边我都没空去看完成到哪一步了。

才跟模特走完台,现在在房间里整理明天的挂样,以前年年都是你监督展场装修,帮我最后确定挂面,今年得靠我自己了。

好秋秋,你没事的话过来帮帮我吧。

叶知秋略微犹豫,帮辛笛不是问题,她确实怕碰上曾诚,再一想,曾诚一向很放权,根本不会插手已经交代下去的具体事务,以前布展,他都只在最后才来看看效果:房间号码告诉我,我过来。

辛笛住紧挨国展旁边的一家五星酒店,叶知秋穿上件厚运动外套,拿了包步行过去。

上楼敲门,来开门的是辛笛的助手小王,看到她就亲热叫秋秋姐。

她进去一看,这是一个大套间,三个活动挂杆上挂满了衣服,大部分是夏装。

沙发上摆满了各式皮包、鞋子、围巾等配饰,辛笛和几个助理设计师、助手正逐一搭配着。

叶知秋放下包,脱了外套,马上动手帮着将服装按色系做一个分类,再将配饰分别放好,拿他们的展位装修图过来看,确定了几个区域的过渡,然后让助手进行搭配,她拿纸笔过来编好顺序。

辛笛松了口气: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也没想到摆挂面这么麻烦。

今天初步排好,明天参展商肯定是提前进场的,按编号挂好以后,再整理汽烫,叫他们手脚利索一点就行了。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衣服整理好了,辛笛让他们各自回房休息,让和自己同房间的一个助理设计师先去另外房间坐会:今天最好都别野出去玩,明天要早起,忙过了明天,晚上的时间就是你们自己的了。

室内安静下来,两人仰靠到沙发上,一齐将腿搁上茶几,辛笛对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秋秋,我现在才知道,这几年你给我救了多少场。

用得着跟我客气吗?辛笛一向专注于设计,不喜欢敷衍不相干的人和事,懒得和公司主管布展的市场和策划部门打交道,以前叶知秋和她同事时,会不声不响抽时间帮她把这些工作做好,这次来参展,她才意识到这一点:我哪是跟你客气,我是在反省自己,唉,才华说不上多高,臭毛病倒是不少。

这些活是助手该干的,有空的时候训练一下他们就行了。

这些少爷小姐个个眼高手低,一心想的全是扬名立万一战成名,也不想想我熬了六年多才等到明天这个机会。

叶知秋笑了:明天你好好表现,你行的。

五点,凯宾斯基,完了有自助酒会。

辛笛一看她的表情就火了,别跟我说你不来呀。

我们以前约好的,一定要看到彼此成功的时候。

想起年少时相互的鼓励,叶知秋笑了:你能成功的,我一直坚信。

我叫人送花过来,我真不能来,小笛,改天请你吃饭给你庆祝,你点地方。

辛笛怒视她,她只笑,安抚地拍她。

辛笛知道她的主意别人改不了,只能哼一声,顺手递张参展工作证给叶知秋,拿着吧,省得明天早上排队换证。

叶知秋还是摇头:我明天早上跟老板一块呢,戴个索美的参展证先跑进去,她看着得啥想法。

辛笛侧头看她,她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秋秋,你这样什么都考虑到,活得累不累。

我要考虑不到,给别人给自己惹下麻烦再来收拾,只会更累。

叶知秋看下时间,快十点了: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拿上外套,跟辛笛再见,下了电梯穿过大堂,迎面却碰上曾诚走进来,一瞬间她几乎想侧过脸去装没看到,却又意识到这念头实在是很蠢,只能笑着打招呼:曾总,晚上好。

晚上好,知秋,你也住这边?不,我住附近,过来看看小笛,先走了,曾总再见。

她也不等曾诚回答,拔腿要走,不料曾诚笑道:知秋,怎么我觉得你有点躲着我。

叶知秋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已经迈出的步子硬生生煞住:曾总,哪有这回事。

曾诚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不早了,我送你过去。

不等她说什么,已经转身替她拉开门,叶知秋只能先走出去。

北京初春的夜晚颇有寒意,走出去后,叶知秋将运动外套的拉链直拉到下巴底下。

曾诚穿着西装,衬衫还敞开一粒扣子,他走在她身边,隔得并不近,但叶知秋依然有说不明白的不自在。

她从进索美开始,就和其他员工一样,对着不怒自威的曾诚会不由自主紧张,用辛笛的话讲就是被他的眼睛一扫,心里就会七上八下,哪怕现在辞职了也做不到言笑自若,更别说是在接了方文静那个电话后。

想到那通电话,她只能暗暗叹气,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摊上如此脱身不得的戏码。

曾诚突然指一下路边:记得这里吗?这是一个小小的社区医院,门前亮着应诊的灯箱。

叶知秋立住,她当然记得。

几年前,她在索美工作,也是到北京来布展,不适应天气变化,突然感冒了,当时没太在意,仍然强撑着加班到凌晨把工作做完。

回酒店睡了几个小时,叶知秋开始发烧,跟她一个房间的辛笛吓得连忙架她上医院。

两人从酒店出来,看到这个社区医院,叶知秋坚持自己进去打针,叫辛笛赶紧去展场继续工作。

医生给她量体温,一看38度7,马上拿个口罩捂到她脸上,一脸严肃地说必须转到市立医院,叶知秋这才想起,此时是非典的第二年,去年春天那一场灾难她记忆犹新,幸好去年展会回去以后,疫情才全面爆发开来,参展的人直庆幸,再晚归一周,就都赶上隔离了。

她顿时白了脸:不是要把我送小汤山吧,不要啊。

中年大夫一脸严肃:不见得是小汤山,但得转院是肯定的。

这是制度,今年虽然没疫情,可是我们也得执行规定。

她那会远没现在处事的镇定,吓得六神无主,两只眼睛一下蓄满了泪水:可是我是过来出差的,马上要回家了,您给我开输液不行吗?我这就是感冒发烧,没别的不适,真不是非典。

年轻女孩子泪光盈盈的眼睛多少打动了点医生,他说:那你先在这输液观察,如果烧不退,还是得转院。

她戴着口罩在注射室一角输液,越想越心酸,眼泪忍不住往外淌,拿出手机给范安民打电话,只叫一声他的名字,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范安民急得在电话那头连连追问:秋秋,怎么了?她忍了又忍,才瓮着声音说:没事,就是感冒了,有点难受。

范安民稍微放心了,赶紧嘱咐她马上吃药,如果不舒服马上上医院。

她吸着鼻子,仿佛这点安慰让自己宁定了许多,记起范安民正上班,连忙说:没事,挂了,你工作吧。

接着差不多过半个多小时,范安民就抽空跑楼梯间打个电话过来问她情况,虽然只能聊短短几句,也足以让叶知秋心情放松下来。

她正接着电话,却看见曾诚和辛笛一块过来了,虽然戴了口罩,她也脸红了,她当时还在奋斗起步阶段,一心求表现,给老板看见自己生病,居然只觉得紧张,丝毫没有为工作累病后的委屈感。

曾诚问了下情况,然后嘱咐辛笛在旁边陪着她,输液完了马上回酒店休息,就转身走了。

那天我进注射室,看你那样病怏怏靠着输液,眼睛哭得肿肿的,对着电话还笑着说没事。

好象是那一次,我才注意到了这个做市场的女孩子,看上去娇滴滴的,可实在坚强得很。

曾诚的声音温和,语速不疾不徐,叶知秋的紧张心情总算松驰一点,笑道:那是头次在外地一个人生病,确实很娇气。

再以后算是慢慢学会了照顾自己,有点苗头,立刻吃药或者自己上医院,不给别人添麻烦。

你的确成长得很快,超出了我的意料。

听到从不轻易褒奖员工的前任老板的肯定,她却实在说不上开心。

成长?当然是成长了,可是成长从来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更何况成长到现在,她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在病中、在软弱时刻用来呼唤的名字了,一念及此,她就黯然。

惨白色的灯箱照出一圈光亮,她努力想笑,但笑得苦涩,曾诚注视着她,轻声说:也许我逼着员工成长的方式太残酷,让一个女孩子太早承担太多责任。

尤其是你,知秋,看你后来独挡一面,有大将之风,我有心疼的感觉。

叶知秋听得完全呆住,她看向他,他神情平静,仿佛刚刚讲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她嗫嚅一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曾诚却开了口:走吧,这边风大,小心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