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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什么能创造奇迹 3

2025-03-25 12:02:08

第三节秦牧的手术,被安排在两会召开的这一天。

前一天晚上,秦牧终于在深夜完成了正在进行的工程所用设计方案的最后一个标注解释,护士曾经在9点多钟就进来要求他静卧休息,保持良好的术前状态,让他什么都等手术后恢复了再说;谢小禾微笑摇头,由他吧。

不做完,他心里踏实不了。

她坐在他床边,随手翻着一本漫画书,那本漫画书叫麦兜的故事,一只贪吃的,傻呼呼的,呆头呆脑的,经常很执拗的小猪。

秦牧曾经说,她很有那只小猪的习性,他经常突然就怔怔地瞧着她,捧起她的脸,额头顶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地叫,小猪头,小猪头。

她不满地推开他嚷嚷,我唯一仅有可以往美女的标准靠的就是瓜子脸了,你还咒我要变成猪头! 就算已经有了主,人家也不要变成猪头!他听着笑,却还是喜欢叫她,小猪头,小猪头。

后来她便买回了整套麦兜的故事,却一直并没空翻开,直到现在。

麦兜头脑简单,麦兜愿望执着,麦兜喜欢吃火锅,鱼丸粗面,麦兜想去马尔代夫。

麦兜并不知道马尔代夫是什么样子,麦兜只是想象着,碧海蓝天,椰林树影,水清沙白,马尔代夫是麦兜的梦想。

麦太太根本没有能力带麦兜去马尔代夫,但是却不忍心告诉它,我们没法去,于是为了让它‘实现’ 这个梦想,费尽心力地撒了个谎,麦兜在香港的山顶玩了一天,以为自己到过了马尔代夫,晚上,甜美地睡着了。

那本书说,如果天下有一个可以让人原谅的谎言,那么我们想,就是麦太太的这个谎言了。

谎言可以被原谅么?从小到大,家教正统严格的谢小禾都知道,撒谎,是最不可被原谅的恶习。

撒谎,绝对绝对绝对,是错的。

无论任何理由。

谢小禾还可以给人滔滔不绝地讲上很多很多实际的例子,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一千个谎言去遮掩,任何的客观,都不是撒谎的理由。

但是麦兜的故事只是一本漫画书。

这本漫画书跟谢小禾从小看的黑猫警长,马兰花,葫芦娃不一样,没有正义战胜邪恶,真理压倒谎言的思想品德教育,甚至没有花仙子,聪明的一休那样的动画片里,乐于助人,以爱和聪明才智来创造奇迹的故事;这里没有那么深刻的寓意,只是一只傻小猪,它太想去马尔代夫了,于是,为了疼它爱它,它妈妈撒了谎。

为了爱撒谎。

这爱可能很愚昧,这爱可能误导了麦兜,这爱可能引起更大的麻烦,这爱撒的谎,一样,可能需要100个谎言来掩盖,这爱可能让麦兜发现真相的时候更加失落,更加伤心,更加……但是麦太太该怎么做呢?其实她可以跟麦兜讲道理的,给它讲妈妈没有那么多钱,讲妈妈一个人养你很辛苦,讲小孩子要实际,不要好高务远,你连香港的海边也还没玩过,怎么就听风就是雨地想去马尔代夫呢?很多聪明正确的妈妈一定不会像麦太太那么做。

也许她们还会就此教育孩子面对实际,也许……也许,也许麦太太就是个愚蠢的傻女人,想出了愚蠢的傻办法;也许因为麦太太是个单身妈妈,她很想爱,不会爱,也许,也许只是麦兜实在比其他的孩子,都更天真太多了,也许,是因为麦妈妈永远不忍心打破麦兜心里的世界,告诉他实际世界的样子,所以,它是这样的麦兜。

麦兜会长大的,麦兜总是会知道,他那一次去的不是马尔代夫,麦兜会对现实的世界失望么? 对现实的世界有些失望的麦兜,会不会记恨那个因为爱所撒的谎呢?秦牧总是说,她是傻丫头,小傻妞。

他说他终于遇见了一个跟他从前一样的人,一个傻丫头,有着对未来的天真到傻的梦想和信任。

他说他想要让她永远信任,永远带着这样的梦想,要让她,梦想成真。

他说他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她做个一辈子能生活在童话里面的姑娘,不管外面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梦想。

他有着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梦想啊。

陈曦恼火地说她坏了脑袋,所有的理智清醒原则都丢掉了,这是为了爱昏了头脑,这简直是被秦牧下了魔咒。

陈曦说,你一定会后悔,这只是一时糊涂,过了这段时间,恐怕你会买上几吨豆腐去撞,恐怕你会恨不能生命里空白了这段日子。

他不是坏人。

陈曦忿忿地说,或者他真的是想谁也不伤。

但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脾气,这样的想负责任而又负不了责,才他妈的是吨级炸药,杀伤力横扫一片,伤的,偏就是爱他的人。

你根本就该躲得远远的,已经被炸伤,总不要被连环雷炸死吧?陈曦说了很久,说了很多,她却只是低头听着,没有说话。

她想,其实秦牧才是那个执着的傻孩子。

他很傻地爱着阿一古力,那许多年,执着而傻呼呼地爱着,因为爱,她在他心里永远无辜,永远软弱,永远无奈,永远是被伤害的那个,虽然他自己已经遍体鳞伤,却天真地以为,还可以再帮她,爱护她,保护她,告诉她这世界没有那么坏,她有了她的世界,他却还是想给她创造一个世界出来,直到她太明白地告诉他,你没有能力创造我想要的世界,然后就走出了他给自己和她构筑的童话。

然而,他却依然执着着那个梦想。

直到碰见她。

他的心里,她永远是个又傻又小的小孩。

一个不可以被伤害,不可以面对真实的傻小孩。

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孩。

谢小禾合上手里的漫画书,回过头时,秦牧恰好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文件标注,瞧着她。

谢小禾把他面前的文件,图纸,电脑统统搬开,整齐地分门别类放好,靠着他坐下来,搂着他腰,把下巴架在他肩膀上,低声说,累了吧? 平躺着不舒服的话,靠着我睡一会儿。

秦牧抓着她的手,并没有说话,手却在轻轻颤抖。

小禾。

他低声地叫了一声,眼神里,有着一份掩饰不住的担心和恐惧。

谢小禾把脸贴着他的脸,柔声说道,你放心。

什么?放心我。

她跟他靠得更紧些,你心疼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她又小又傻又脆弱。

你总想什么都承担了,什么糟糕的事情都不让她知道。

纵使瞒不到永远,也是傻开心一天比担心一天好。

秦牧猛地转过头,谢小禾的眼圈红了,你才是傻瓜。

你以为你自己签了所有的文件,我就不知道这个手术有多么希望渺茫? 我就不知道,你坚决要做,其实不过是不忍心,不给我最后的希望吗?她搂住他的脖子,脸上已经全是眼泪,却微笑着,你才是傻瓜呢。

可是,可是被你这么傻地当个小傻瓜来照顾疼爱,我真开心。

我曾经最最恐惧的,就是你并没有真的爱过我。

可是,我想,不爱的话,没有人会把别人,当成个需要哄需要宠需要担心需要照顾的傻瓜。

秦牧瞧着她,缓缓地把头埋在她胸前,谢小禾揉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的肩背,低声说,麦兜的故事,你并没有都看全吧? 你闭上眼睛,我给你讲麦兜的故事。

其实,那只小猪它会长大,她会慢慢地了解身边的世界,她会变高,会学会很多东西,会赚钱,会知道,世界并非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可是,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麦兜还是想去马尔代夫,她知道那个地方确实存在,但是一个人去,真是太孤单了。

长大了的麦兜遇见了另外一个小猪,另外一个想去马尔代夫的小猪。

他们俩个一起给别人努力干活,努力赚钱,攒够了盘缠,学会了看地图,于是,终于到了那个梦想的地方。

麦兜发现,这个地方,虽然很远,虽然付出了他们全部的积蓄,虽然他们还曾经为了怎么来,来到哪个岛吵过架,但是,这里真美啊。

这是个比她的梦想还要美丽的地方。

他们也不知道可以在那儿待多久,但是,每一天都是那么美丽的。

秦牧微笑地听着,睡得很安稳,一直到进手术室之前,他都拉着她的手,送他去手术室的护士后来议论,真是奇怪,人家连做阑尾手术之前都担心得要命,这人的手术这么凶险,怎么这样想得开呢?再后来,护士又说,也可能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希望了,才会那么安静吧?那一天,那间手术室里的阵容,少见的豪华,韦天舒极少见地站在一助的位置上,周明的身边,外科大主任李宗德之外,如今只参见每月一次的大会诊讨论疑难病例的前外科主任,外科协会主席,韦天舒的导师张志翔竟然也在。

经过这间手术室时候,并不太了解情况的妇科医生和骨科医生都议论,今天是什么重大手术? 普外把老祖宗都请回来了? 移植又有新进展了?手术室里,周明向韦天舒点点头。

我们开始。

手术灯打亮,周明和韦天舒一人操作一人止血保护,1分钟之内打开了腹腔,开始探测。

李宗德向前迈了一步,张志翔微微眯着眼睛。

小网膜淋巴结转移,肝门淋巴结累及。

腹腔播散种植……周明和韦天舒配合着,周明一边快而轻地做着探查,一边低声交代。

李宗德闭了闭眼。

周明已经取下一块癌肿组织,交给护士,送快速冰冻切片。

然后,抬起头来。

他的脸被口罩和帽子,眼睛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韦天舒回头瞧瞧他导师,老头子皱眉沉吟着,半晌,抬头问周明道,你说呢?最后再看看组织分型。

如果高分化,我们就做做试试。

不过,他的全身状况,大概也经不起根治术。

把原发灶和所见累及的淋巴结扫了,肝那边,不能动了。

之后配合化疗。

也许……也许能撑久一些。

张志翔点了点头。

很长时间的沉默,极少见的,大夫护士们没有在等冰冻切片的当儿聊天,而考虑到韦天舒在,这简直就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

未分化癌。

20分钟前送快速冰冻病理切片的护士小跑着进了手术室,还没站定,就赶紧传达病理科的看片结果。

韦天舒低声地‘靠’ 了一声。

很长时间的沉默。

关腹。

这两个字说出口,手术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周明脸上。

关腹。

他再说了一遍,向器械护士伸出手。

护士把穿好线的针在持针器上上好递给他,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一边的外科大主任李宗德。

李宗德脸色阴沉,终于伸手一把扯下口罩,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手术室。

张志祥轻轻叹了口气,那边周明已经开始动手缝合,韦天舒瞧了瞧几个神色紧张而又茫然地瞧着周明的学生,破例在有周明的时候,自己拿出老师的身份给学生讲课,癌细胞已经全面播散,理论上,我们虽然可以做根治术,但是组织分型是最恶的分型,从淋巴结受累情况看,又已经累及远端近端各个器官,病人身体状况又非常差,前不久曾经创伤和手术,如今心脏肾脏肝脏功能都不够好,如果我们进行根治术,就算将这台手术完美完成,术后,也还是会迅速复发,甚至更大可能是立刻多器官功能衰竭而死亡。

如今只能尽量不加重病人的创伤。

尽量延长病人寿命。

我们经常讲,这就是所有影像学检查的局限性。

真正最明确的情况,只有打开腹腔,才能知道,或许, 韦天舒笑笑,哪天你们就能发明出更好的检测方法了。

周明关腹之后,自己继续将之后的清洁创口的工作一直做完,盖上纱布。

然后,低声冲张志翔说了句,张老师,我出去了。

张志翔点头,手术室里好久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韦天舒的脸上有些沮丧,张志翔突然笑了笑,意外啊?难过啊? 窝囊啊? 他目光扫过手术室里的所有人,目光定在几个住院医生和学生脸上,再优秀的医生,也都不可能一辈子对病人的病情次次判断精确。

当现有医学手段不能给你明确的线索时候,你不想放弃的话,只能凭经验猜测,甚至,赌博。

这就是临床医学,这就是生命科学。

周明径直地走出这间手术室,传过楼道,才要推开大门出去时候,看见李宗德站在门口。

他站住。

周明,外面有不少病人家属,包括他们集团公司的头头,甚至带来了私家医院的大夫。

你就这么开了腹之后半小时,出去? 周明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李宗德提高声音,把手里的手套啪地拍在门口登记台上,这样的情况呢? 你多少的经验了? 没有考虑到? 想过,也讨论过。

正好您上两周出国交流。

但是我也都请教了前辈和兄弟医院的这方面专家了。

周明答,这样最恶的情况不是没想到,但是当时不确定组织分型,也不确定播散转移状况究竟怎么样。

您知道,这没法在之前下定论。

病人愿意做,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

病人不想放弃? 李宗德再次拍了下登记台,病人想赌一把,你就拿自己的职业声誉赌? 况且,你工作多少年了? 病人怀着希望时候和希望破灭时候的态度一样么? 你以为病人之前了解了所有情况,为他的手术签字负责之后,等到希望破灭,就不会怪到你的身上? 你是医生,永远在病人和家属心里,就应该正确。

你就那么信任他们不会回来反咬一口? 我昨天一回来,就听说病人单位的领导,一度想让他转院,并不信任我们!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周明的声音依旧干巴巴的,该进行的法律程序,签字,一样也没疏忽。

但是病人不想放弃最后这个希望,我在真正看见这个状况之前,也没法放弃。

我进行的所有检查,以及处置措施,我认为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病人要追责的话,我也只能任鉴定组调查。

任鉴定组调查?! 我说你,你到底是明白不明白, 李宗德气得转过身去,你这个节骨眼上任鉴定组调查?! 你不知道你的所有材料刚刚送上去,基本就是敲定的下任外科主任,并且挑新建移植中心的大梁? 就等上面批准。

上面未见得都是外科专家,未见得明白你这一系列的检查程序处置措施,只会看见你惹了多大麻烦!周明沉默地站着,李宗德重重地叹了口气,背着手推开门出去了。

周明再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推门出去。

很多人纷杂的说话声,打听手术情况,也甚至有其他手术的病人家属,错以为是自己的亲人手术结束;那个私家医院的医生低声对旁边一个西装格履捧着花的人摇头说着什么。

消息,应该已经传出来了。

周明在人群中寻找谢小禾。

她站在最后,当他看见她的目光的时候,他想,一切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远远地,办公室主任葛伟神色凝重地朝他走过来,身后跟着行政副院长,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摄像机的记者模样的人。

周明心里诧异了一下,就算是对他调查追责,也不应该这么迅速。

这会儿,葛伟已经走到了他跟前,见着他就低声地说,周大夫,你可是捅了大篓子了! 他将一份关于两会的特别报道抖在他的面前,今天两会第一天,就有代表点名批评我们医院普通外科一分区存在着不正之风,从病区主任往下,管理混乱,手术拖沓,后门风炽烈,主刀医生收取红包,是社会不正之风的确实体现。

作者有话要说:郑重声明一下关于专业知识,俺。

俺已经7年没干临床了,跟不上新形式不说,以前的也记不准了,如果竟然有专业=读者,发现不对,原谅!!!如果有专业指导,发msg给我,qq 893746620///锁转身///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