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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何时见花明 3

2025-03-25 12:02:08

第三节这是陈曦第一次真正的彻夜失眠。

一整夜,她都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她甚至头一次停止了每天一封给谢南翔的信,因为实在不知道能写些什么。

陈曦觉得很怕。

她对自己这种怕的感觉,不理解,也很陌生。

却似乎因为陌生,而更加觉得不安和惶恐。

陈曦习惯对周围的一切撇撇嘴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哦,这没什么了不起,这我全都知道。

’她从来不,或者说从来不允许自己多愁善感,尤其是进了医学院之后,无论是为实验献身的无辜可爱的小白老鼠,还是宣告不治的病人,无论这病人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支柱,还是才刚出生,生命如被暴风打折的含苞的花朵一样,还没打开便就凋零的新生儿,她就算心里再别扭难受,都不曾为她们掉一滴眼泪。

她更从来不不为任何的不公平义愤填膺,她觉得自己从来了解,这个世界上黑暗龌龊无处不在,对于李棋的火爆,谢小禾的正义感,她像对叶春萌的多愁善感一样不以为然,并且归结为,她们都太天真了。

她们实在不了解这个世界。

然而今天,自从周明那一声‘关腹’ 说出口,她忽然觉得恐惧。

她不理解。

这甚至并不是个太惊讶的结果,一次次的病区讨论全科讨论,秦牧的手术都是重点讨论内容,作为准医生的她,很冷静地知道即使手术成功,他也多半就是2年或者5年,从现实的角度,更兼他那可恶的错误,陈曦简直很不白衣天使地觉得,他早走,对谢小禾还更好一点,于是,她很认定,自己并不会为秦牧的手术而紧张。

然而,居然不是。

当周明和韦天舒开始缝合的时候,她觉得眼前白茫茫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第一次见秦牧和谢小禾手拉着手,第一次在秦牧的住处跟谢小禾一起唧唧咕咕,而他在一边画图;第一次听谢小禾无限憧憬地说到结婚,并且被她拽着逢婚纱摄影店必要在窗前流连;第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第一次见到谢小禾的时候,那个个子不高的孩子头儿,扎着俩个冲天的小辫子,很认真地在调停两个哭着的小女孩间的纠纷。

陈曦看着他们缝合,很想流泪,但似乎又并不是为秦牧伤心,也不全是为谢小禾伤心,她只是害怕,心里前所未有地空荡荡地清冷。

从手术室出来的路很短,她跟在轮床后面,看着那扇将手术室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的门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竟然想要逃跑。

……因此,我们只能放弃手术。

许多关于病情的解释之后,她听见李波说道。

什么叫放弃手术,什么叫放弃手术?!为什么放弃手术?!你们决定手术了,怎么又要放弃手术? 我查了很多资料的,肠癌的病人可以活很多年的,我哥哥还这么年轻!秦牧的弟弟秦驰大声地问,抓着李波的袖子。

下面呢?! 下面是放疗还是化疗?一连串的维语。

秦牧听不懂汉语的妈妈急躁地用维语说着话。

我们再想办法。

我根本不相信他们这里。

我立刻去办转院。

我现在就联系专家。

许菲嘶声地说,全没了曾经端庄典雅的雍容,拿出手机要打,却掉到了地下。

小驰。

谢小禾把秦驰抓着李波袖子的手轻轻拉开,缓缓地说道,你哥的情况比一般病人更差。

之前,情况没有最后确定,你哥不想让你和妈妈提前难过,我回去跟你解释,你慢慢跟妈妈讲。

让医生把你哥先送回病房去,我昨天去买了新的鸭绒枕头和被褥,已经在病房的床上收拾好了,让他躺得舒服一点。

陈曦一直跟着轮床走着,直到跟李波和其他护工一起将秦牧过到病床上,连接好了检测仪器;谢小禾仔细问着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是不是一点都不能喝水? 用热水擦擦脸和手该可以吧? 他应该还并不知道这个结果,横竖先不告诉他。

陈曦一直想跟谢小禾说句话,却并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直到一切仪器连接好,一切基本检查做完,该去准备下一台手术了,她略微结巴地对谢小禾说,我不在病区,就在宿舍。

你找我,有事找我。

谢小禾点头。

反正,反正你找我。

陈曦想了想,却还只有这一句话,然后便匆匆追着李波出去,准备将下一台手术的病人送手术室去,才进了病房,就听见里面乱轰轰的,病人在不满地抱怨着,从昨天就开始禁食准备手术了,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主治医候宁在反复道歉,只说是因为突然有临时情况,原本主刀的大夫周明现在正在开会,李波站在一边,一样是一脸的不解。

侯大夫,这怎么回事儿?出了病房,李波不解地追问,不会是哪里出了什么重大事故,要各医院间协作了吧? 啊呀,今天不是两会开幕么? 难不成今年保安工作没搞好,会场被袭击了? 代表被劫持了? 旁边护士小方乐呵呵地猜。

代表被袭击了就好了!妈的,没死透送来也绝不救他。

平时以好脾气著称的侯宁突然一句莫名其妙的狠话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大家正琢磨他是不是昨晚又被强悍的妻子数落了心情太坏以致性情大变,便听他对李波说,具体的还不清楚。

听着是个在咱这儿受照顾了的代表,讲目前国内日趋紧张的医患关系时候,拿咱病区,周大夫为例子,论证目前医德败坏是医患关系恶化的关键所在。

吃了农药蔬菜整脑残了吧? 小方瞪大了眼睛大声喊出来,不能置信地瞪着侯宁咱病区,周大夫? 医德败坏? 到底是医德问题还是制度问题吵了好些年了,实实在在的国家医疗投入和民众需求差距在那摆着,李波也一脸不解,医德也是问题,可轮哪儿也不用拿咱病区当典型,抓谁也不能抓周大夫吧? 真规矩差的医院他能去住么?从来乐呵呵的候宁一脸愤慨,医德差的大夫他能找着作手术。

仗权势享受特权的多了,享受完他再替人民说话!可是,光人大代表能有什么权势啊?陈曦插了句嘴,她从小在中央直属机关大院长大,对于干部阶层及其权限颇清楚,委实地没把人民代表当个干部,级别够的直接住北京医院,就算调其他系统内专家会诊也是从上面协调,压根不会跟咱这住吧?不够住北京医院级别的,跑咱医院作威作福的了么?还能拿权势压着咱们给他行特权了?有钱人拍钱行贿差不离,可是,周大夫?我不信。

人大代表?...... 李波! 陈曦忽然大叫一声抓着李波袖子,我的上帝,不会是萌……陈曦猛地捂住嘴巴,一时间如石化般地站在当地,旁边小方和侯宁俱都愣愣地瞧着她,李波也如石化了一般,俩人互相瞪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可医德败坏,这,这跟医德败坏怎么能扯上呢?李波摇着头,不会,那台手术都是周大夫下了小夜班才加的。

哪里影响别人了? 不可能啊。

她姑父是人大代表。

陈曦喃喃地说,而且在脑外住着时候不就把什么咱们没有自动输液提醒装置,什么普外病人为何放脑外上纲上线到管理弊端地步?我们都烦这人什么都应当应分,可是,可是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陈曦说出恩将仇报四个字的时候,浑身竟然忍不住地发抖,愤怒,而心里还是不能相信。

恩将仇报。

这该不是个什么稀罕的词儿,尤其对于从小爱读历史,宫廷,更时常听在官场上的舅舅姨妈,叔叔阿姨闲话几句政治的陈曦而言。

若是平时,她听见别人愤慨时候,总会幽默几句,言语里透着你这也莫名惊诧真是因为你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啊?可是现在,这个‘算什么啊’的,还没彻底证实的可能,竟然让她愤怒得惊诧得手发抖,全不能相信,这,就这样,在自己身边,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然而,它确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当陈曦找到叶春萌的时候,她很想狠狠地抱一抱她,并不仅仅是安慰她,陈曦觉得,自己的寒冷,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从中午开始,越来越多的扛摄像机的记者进来,越来越多的病人和家属四处打听,所有主管大夫都在院办公室开会,所有的手术,除急诊外全部暂停,陈曦他们几次跑去院办公室的门口,那门一直紧闭着。

李波茫然地站在分诊台,手里拿着几份病历,却很久没有打开;陈曦望着他,李波是她的带教老师,俩人平时关系很亲,这时,竟然只是面对面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点钟,在陈曦满无目的地在病区里走来走去,跟其他无心工作的护士随便地扯闲时候,突然见周明程学文他们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一病区所有正在楼道里的大夫护士俱都站住,一时间,只是瞧着周明快步地走近,竟没有一个人动弹。

这干什么? 周明终于走进病区,目光扫过混杂地站在楼道里的大夫,护士,学生,病人,记者。

没人说话。

上班时间,赶集呢?周明恼火地把手里的东西丢到护士台上,手术暂停没让你们医患联欢。

出来的病人互相打量着,小声滴咕着回去了,记者才要过来,周明皱眉说道,护士长,你该清楚谁有探视权,没探视权的,立刻叫保安撵出去。

咱们自己,他目光缓缓扫过旁边的大夫护士学生,具体什么事情自然会开会传达。

现在,你们自己,该干嘛,就干嘛。

天又没塌下来,别跟原子弹要炸北京城一样。

都干活去! 李波,你先跟我去看看昨天新收的要手术的病人。

周明说罢转身往一病房去了,陈曦呆立当地,很久,然后往护士台过去,把自己该带去作检查病人的病历,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