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阿姨把排骨面推给小弟,旋风般刮出小化妆间,给居家弄堂隔壁的烟纸店老板拨通电话,恳求老板娘匀点单帮米,一会儿叫海根去付钱。
丁阿姨没看见我母亲低声嘱咐小珍,小珍付给跑堂双份钱;也没看见我母亲取出一只小饭盒,从碗内拨出些许面条,余下的肉丝面推给了珊珊。
她风卷残云般地扫尽了大碗里的汤汤水水,抬起了油光闪闪的小嘴,看见那个小男孩吃喝完了汤和面,美滋滋地把排骨塞入小嘴,双腮鼓出了两个小皮球,忍不住发出了咝咝的声音。
我母亲低声阻止,掏出手绢替她擦去嘴边的面屑油星。
丁阿姨飞步回房,捕捉到咝咝余音,斜睨了一眼珊珊,替小弟撕碎排骨,再抖空小钱包,妥妥帖帖地把纸币放入小弟的内兜,嘱咐回家时去纸烟店买米买咸萝卜干,和小妹一起烧晚饭。
海根离去,丁阿姨神色黯淡,颓然跌入靠背椅,伸伸懒腰,打打呵欠,自言自语自我安慰:等吃夜宵啦! 小化妆间的门被轻轻敲响,那个跑堂再度从提盒内给丁阿姨捧出一碗热腾腾的排骨面。
丁阿姨窝在靠背椅内,淡淡地说:送错门啦! 跑堂俯身低语:没送错,是顾小姐替侬叫的,钱已经付过啦! 丁阿姨挺直了腰肢,挥挥手,跑堂知趣地把面碗放在化妆台上,蹑手蹑足地退出。
我母亲走近几步,轻轻地放一沓钱于丁阿姨手边,温言相劝:饿着肚皮唱夜场,伤身体。
不要急,先拿着用。
阿姐,侬总是帮我……丁阿姨的声音滴落出一片柔和,一片潮润。
九岁的珊珊闻到了奇妙的香,耸耸尖尖鼻,转转大眼睛,黏牵于化妆间,化妆镜前热汤面的香味袅袅娜娜,像青青黄黄的丝线,在镜面上绕来绕去,亲密无间,叠印出两个相依扶的俊俏身影,两件相濡染的豆青金黄衣衫,小女孩仿佛回到了青葱的原野,原野上星星点点地缀着朵朵金星般的蒲公英,清醇,娇嫩,片刻间,金星星长出了白色小绒球,毛茸茸,浑圆圆,乘风而起,随风飘散,渐渐地无影无踪。
莫非,纯洁的女性间的友情,就像早春的蒲公英那么清雅,就像初夏的小白绒球那么容易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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