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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弄璋喜庆添愁怨(1)

2025-03-31 02:09:33

意外的打击是一道日渐溃烂的伤口,像一蓬生命之火再度燃烧前的浓烟。

  三十出头的汉子解洪元,愤思之后是思考,思考之后是觉醒,觉醒之后是行动。

我父亲在江湖上弄潮屡败屡战,岂肯偃旗息鼓。

他急急筹备新团,希望能寻觅一位女旦,寻觅一位资历尚浅、实力乃大的女旦。

他以为,资历尚浅就不易与妻争角,而实力乃大就能随时胜任正场花旦。

  艺海茫茫何处可觅两全其美的角儿?  《三朵花》的编剧张辛之走马荐将郑重地推荐丁是娥丁阿姨。

  丁是娥?丁是娥!我父母同时面对一颗熟于枝头的毛栗子,爱其青葱鲜丽,却忧其多刺扎手。

父亲主张邀丁是娥组团,三老板鼎立;母亲也许是出于女性本能的敏感,忌讳环绕丁是娥的桃色轶闻,力主夫妻档重新亮牌。

于是东厢房内窃窃私语,时急时缓,久之则发生了龃龉,双方各执一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夜未宁,晨起则又争执,一直到午饭时分还未有结果。

小阿婆让我去叫吃饭,我在门口只听见母亲在说:  这个人,鸭肫肝一百只一买……  鸭肫肝?五岁的我立即被勾起馋欲,忍不住舔舔嘴唇,就像看见了一百只鸭肫肝似的,舌尖上便有了那份鲜味。

这个鸭肫肝很像一只只耳朵,三五只串成串,吊在南货店里晃晃荡荡。

它是上海男人下酒的美味,更是上海女孩爱吃的零食。

我很喜欢但却没有这个口福。

因为母亲苦出身不喜零食,而小阿婆历经坎坷,节俭持家不舍得买,只有从小娇生惯养的父亲有这份口欲,常会拎一串回来,但随即被小阿婆秘藏于食橱,加锁锁上。

通常只有等父亲喝酒了,才会取一只下来切成薄片,码于小碟上。

父亲悠悠然抿上一口老酒,在夹一片给自己同时也夹一片放入我的小嘴:阿波囡尝尝鲜。

就这么一小片鸭肫肝给我留下了永久的鲜美,如果真像母亲所说一百只一买那是怎样的福分?可母亲分明是在说一个人,如果是,那这个人的胃口还真不小啊。

是谁呢?珊珊嘟着嘴说那个人就是丁是娥。

  没想到几天后,这个人就出现在我家里。

花枝招展的丁是娥阿姨坐着自备三轮车飘然而至,父母像迎大客人一样把她请进了东厢房,谈天谈到太阳偏西也不肯散。

我的小肚皮饿瘪了,那些和我在天井里玩耍的小朋友都被父母叫去吃饭了,才见丁阿姨出门。

天完全黑了,小阿婆大声喊吃饭,可是送客回转的父亲却说,他们已用过餐,说完便双双进房去了。

  我们一家子从来是亲亲热热等着一起吃的,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父母邀请丁是娥加盟成立上艺沪剧团, 三角鼎立同为老板,但丁免出股金;开办费由我父母筹措,利润却按三人等分。

排名依姓氏笔画小妹妹排在了大哥大姐前面――丁、解、顾。

可怜的父亲为圆老板梦条件一让再让。

  优渥的条件,当老板的尊荣,撞开了丁是娥野心勃勃的心扉:多好啊,有老板的实利,无老板的风险。

天赐良机,时不我待。

很快,冰雪聪明的丁阿姨兴冲冲辞离文滨,轻松松就坐上了上艺老板座。

  事情是谈成了,我母亲顾月珍得到了什么?三足鼎立,一个传统女人怎敌得过新潮丽人?家庭风波就此而起,丁是娥这样的女人,只要社会给一线生存的缝隙,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拱出一爿属于自己的苍穹。

性格也,命运也。

  从此以后,丁阿姨日日登门,空气里飘散出她的香水芬芳,东厢房里溢满了她那恣肆的笑声。

好闻的香水味母亲身上没有,极富感染力的笑声母亲也没有,这两种杂糅的味儿怪怪的,极具诱惑力,但却让人隐隐不安。

也许从经商的资历说,似乎丁是娥更有经验,但她想明白了当初在芜湖做老板娘,充其量也只是由梁森操纵的一台木偶剧而已。

并且梁走的邪路子,一朝见了天日便成了人人不耻的狗屎堆。

而解洪元为人正派,又有气度,胸有宏图大略,行则脚踏实地,几度聚首,数回商议,丁是娥被解洪元的抱负所吸引,她也想认认真真唱一回戏了。

她对人说:看不出平常吃吃白相相的解洪元,肚皮里蛮有名堂。

要想从丁是娥的嘴巴里说出这样的话谈何容易。

  自上艺沪剧团挂牌,我父解洪元肩担后台重任:班底位置,剧场选择,剧目安排,剧务部(相当于当今编导室)人选……事无巨细一肩挑之。

终于自己办剧团了,当老板了,眼看一辈子的梦想就要兑现了,大家都忙忙的,父亲忙,母亲忙,丁是娥也忙……  1947年8月9日,上艺沪剧团借座九星大戏院揭幕,上演新戏《白荷花》。

  九星大戏院位于中亚中路成都南路口,属繁华地段。

抗战时期主要演越剧,尹桂芳、竺水招曾在此献艺,票房颇佳。

上艺去接洽,九星前台经理态度不阴不阳,说白了他怀疑上艺的实力。

但解老板的一腔激情又打动了他。

公演前三日,上艺在铁风电台播送全天特别节目,并且尝试新招通过电话也可预订新戏戏票,头七天就订出两千余张。

此外解洪元还别出心裁,盛邀军界、商界、演艺界、帮会闻人和沪上名人拨冗观看开锣戏。

诸多招数一起上,竭尽全力造声造势。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立秋第二天就是公演之日。

秋老虎扬威,骄阳下行道树叶失水萎蔫,柏油路面也被晒软了。

但却并不妨碍市人蜂拥而至。

戏院门前的海报下人头攒动。

只见巨大的大海报上画有荷塘一角,宽宽叶上滚动着莹莹露珠,绿荷之中托出亭亭玉立的一枝白荷花,超然拔俗,凄美绝伦。

正午时分一辆辆贺喜的汽车逼近,一只只花篮送进了戏院大厅。

而在戏院门口,人群如雪球滚动,越滚越大,渐渐的马路被堵,小车喇叭狂鸣,大汗淋漓的人群拥向票房,售票窗口的墙上高悬客满牌……  尽管首场演出卖出的票不如送出的多,然而我父苦心孤诣地营造的气氛已成气候,观众肯定了《白荷花》。

渐渐的声势牵引了观众的视线,实力系住观众的脚步,将原定公演两周延至三周,观众的热情依然不减,一群接连几日未能买到戏票的观众,像一群愤怒的狮子怒砸客满牌,致使剧团破例地发放了后期票板,即更早地提前预售戏票。

  上艺沪剧团初次亮相闹了开门红。

开门红带来日日红月月红。

上艺的名声不胫而走,报纸、电台频频报道,舞台上下同喜。

丁是娥阿姨更成了我家的常客,与我父母亲密无间,他们常常同进同出,她与我母亲手挽手肩并肩,父亲则殿后,悠然自得。

  欢乐的日子像抹上了润滑油,转得飞快。

旗开得胜的我父亲志得意满,在国民政府统治日渐走向糜烂时,我父亲的事业一反时局,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先是我家购进了一辆蓝莹莹的三轮车,后是三十根金条(十两一根)顶下了一幢两层楼的花园洋房。

我们家在极短的时间里腾达了。

然而应了古话所言:福兮祸所伏。

1948年1月25日晚,我母亲在主演《甜姐儿》时昏厥在舞台上。

送入医院,经过诊疗总算是逢凶化吉,母亲得的是轻度肋膜炎,并诊定她喜胎半年有余。

全家立即转悲为喜,劝母亲静养待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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