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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自伤心水自流(2)

2025-03-31 02:09:33

在沪剧院里,有人背着丁阿姨送给她一个绰号:假人头。

那么真的在哪里呢?从我弟妹们的嘴里,听到的是丁阿姨的另一面。

在1971年上海城上山下乡的热潮中,丁阿姨主动去居委会表态:我们响应党的号召,解惠芳应该上山下乡,越远越好。

紧接着,惠儿就于10月5日去了位于中苏边境的黑龙江兵团。

六十年代,我从上海到北京读书都觉得南北的生活差异很大,而小妹只身去了北方边陲,这日子可想而知。

我父亲于心不忍,割舍不下,曾数度嘱我给惠儿邮寄酱菜饼干等等。

1980年,政策规定儿女可以顶替父母回城工作,父亲以自己的退休换来惠儿返沪,进入了上海市博物馆。

本来文化局领导说,解洪元可以不退,解惠芳可以因患有高血压办理回沪。

但丁阿姨和我父亲都不肯,因为他们要照章办事。

解惠芳回来后,父亲就退休回家了。

丁阿姨屡屡对惠儿说:侬要想想清爽,爹爹为侬作出多少牺牲!  1982年春,解惠芳跟一同在兵团的男友成婚,男友家境贫寒,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男方双亲登门求亲时,丁阿姨只露了一面,男方家长庆婚设宴,丁阿姨不去,也不让我父亲去。

她说一声婚事新办,送嫁的只有潘小海一人。

  次年惠儿难产,三日三夜挣扎于血水中,新女婿向她求助,她冷冷地说:寻我做啥?寻他们单位去!惠儿出阁,丁阿姨花四五百元买了一台电视机作陪嫁,却要惠儿每月支付十五元,一年后她才免去小夫妻俩支付。

  丁阿姨从香港旅游回来,箱满包鼓,给惠儿一件薄尼龙衫,又把一件穿过几冬的手织毛衣扔给惠儿,显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憨厚倔犟的解惠芳当即把一个月的工资掏了给她,她居然照收不误。

复出后的丁阿姨不太重钱财,但对惠儿却一直斤斤计较。

在落实政策的大潮里,丁阿姨经过两度春秋的努力,于1984年要回1958年响应号召让出的底楼。

收回底楼后,她把后间给了潘小海作新房,只把二楼转角处的一小间阁楼给了解惠芳,让他们一家三口从婆家搬回。

一座小楼住三家显然是有些挤,等到小海生子,也许是潘门有后勾起丁阿姨对湖州潘家兜小村的全部记忆,她后悔不该让惠儿一家挤入潘家私地。

在大上海,没有比房子更金贵的东西了。

丁阿姨佯装提出三家分而治之,结果只有惠儿一家单起炉灶。

随之经常借故滋事,甚至把解惠芳女儿吃下的瓜子壳扫起来倒在惠儿的房门口,做出来的事情与里弄的家庭妇女差不了多少。

  我母亲坠楼后,石门二路的居处被收走。

丁阿姨劝慰我弟弟:姆妈过世了,侬自家想开点,每月休假就回华亭路。

她的语气极诚恳,态度极和善,这样的话温暖了一个少年的心。

当时我弟弟在奉贤星火农场劳动,回来休假时就住在丁宅。

  1975年底,我弟弟上调回沪,户口落在何处,成了老大问题。

接受的工厂认为,应该落到父亲家,丁阿姨却不愿意收留。

几经交涉,丁阿姨勉强同意,让他挤住在老夫妻卧室前的阳台上。

一张三人沙发代床,一只高茶几代桌,算是我弟弟栖息的一个空间。

  初初两代人相处尚属平安。

弟弟不像我,生性比较温和乖巧,丁阿姨并不反感他。

然而亲娘的冤死总是难以让人释怀,有一天,我弟弟把母亲的遗像放在了小桌子上。

丁阿姨很不高兴,她要弟弟收起来,弟弟没吭声。

两双眼睛对峙,泄露了深深浅浅的不友善。

一方作为女主人,拥有居高临下的威严,一方作为苦主之子,有着悲屈不伸的怨愤。

血气方刚的怨愤最具杀伤力,女主人的目光被折断了,她转身而去,把落地玻璃窗带出一片稀里哗啦。

  两天后,父亲劝儿子不要放,阿姨不高兴,可我弟弟的伤口已被撕裂,他痛心父亲的懦弱。

年轻人自然很难理解老父的委曲求全。

按理形势在渐渐好起来,母亲坠楼身亡的这一年父亲喜获解放,两年后丁阿姨也重获人权,生活依稀出现几丝希望之光。

我母亲还没有平反,丁是娥越是想表现进步与革命,越是战战兢兢。

在她奋力前行的时候,不允许脚下有任何羁绊。

我弟弟的小朋友来家弹弹吉他,丁阿姨斥之资产阶级靡靡之音。

我弟弟买了辆新自行车放于过道里,这是用一年的积蓄才购置的一件贵重物品,要说多宝贝就有多宝贝,但丁阿姨说妨碍交通,指使潘小海搬到墙门外面去,于是两人就吵了起来。

此时,父亲不在现场,丁阿姨又装聋作哑,自管自地蹲着身拭擦楼梯扶手。

我弟弟当然明白潘小海仅是马前卒,他觉得自己一味地忍让,忍让,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一团怒火从他的脚底升起:我要到剧团去告侬,用不着侬挖空心思赶我走,我一年之内离开华亭路!  丁阿姨猝不及防,她没有想到,看上去像解洪元一样懦弱的星儿也会反抗,好久,她才缓缓起身,把抹布摔在栏杆上,抛出的字像一个个冰球:好。

侬有志气,我欢送!  父亲的懦弱令他觉得屈辱,而丁阿姨发威更令他忍无可忍,刚成年的弟弟重重地拍击栏杆,发出毒誓:我一定去告,要让剧团的人晓得侬的真面貌!  丁阿姨背转身,拾级上楼,留下一个傲然的背影。

她怕什么,有解洪元挡着呢!他的儿子他收拾。

果然,父亲慌慌张张地被召回,惊落了双唇的血色,苦口婆心地劝儿子息怒。

我弟弟久久压抑的个性像引爆前的炸弹,一经点燃就很难收场,他执意要出门告状。

父亲一双簌簌发抖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四目相对,我弟弟看见了镜片后的泪光点点,脚下滞涩了,片刻的停顿,少许的迟疑,终又被年轻人的任性撕破,他依然夺门而走。

  回来!一句声嘶力竭的断喝,随即化成了苦苦哀求,回来,我求求侬,不要再闹。

侬看看我头发也白了,背也驼了,还能活几年?侬就不能太平一点点。

  轰隆隆一声响,我的老父亲跪在了儿子面前,老泪纵横。

古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自进入丁宅花园小楼,父亲的钙质正一点一点流失,最后会为了息事宁人跪求亲子!  状,可以不告;家,不能不找。

终于,我弟弟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也许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圣人,我的丁阿姨也是这样。

  从父亲婚变后,我一直不认丁是娥,因为我看不惯她的专横和自私,看不惯她对待父亲的凶狠,直到我工作了才在父亲的劝说下勉强张口叫她一声丁阿姨。

我们两人就像两头斗牛撞在一起,丁是娥用僵硬的口气向别人介绍:这是解洪元的女儿解波。

  久而久之父亲也不再叫我阿波囡,而是连名带姓地称解波。

我内心惊叹丁阿姨对我父亲的影响力,又丝丝缕缕地浮出几丝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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