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31 02:09:52

闭上了眼世界便是一片黑暗完全的黑暗。

没有空间、没有颜色只有盈满心胸的惶惶不安。

她忍不住紧握住他的手下楼的时候只听得脚下木梯的吱呀声每下一阶她都能感觉到那木梯因承载着重量而微微下陷。

好不容易下了楼一出云楼便感觉到微风拂面还有那温暖的阳光。

她闭着眼奇异的抬起头次清楚的感觉到阳光竟能如此温暖怡人似乎能暖进心房似的。

宋青云仍牵着她往前走晓月小心翼翼的跟着每当前方有障碍时他便会开口提醒她。

这样一路走下来她才现这平常看似无碍的庭院中竟有如此多上上下下的石阶和凉亭还有花草树木的枝桠所造成的障碍。

这种感觉好怪异她闭着眼却知道自己何时走过树荫底下、何时走过人工湖旁、又何时经过厨房外头;因为能感觉枝桠造成的阴影和听到细细的流水声也能闻到柳树及荷莲的微微香气还有厨房传出的美食味道当然也听见了厨娘煮饭切菜的声音。

过了厨房她知道两人正往后园走去。

才走得正顺她忽然间踩到了一枚果实脚下一个不稳就要跌倒;宋青云忙搂住佳人的细腰--这次他可搂对地方了--将她一拉带进自己怀中。

晓月却已吓白了脸以为这下真要跌个鼻青脸肿了。

你没事吧?他关心的问一手仍扶在她的腰上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好快。

没事我眼还闭着。

她深呼吸几口气缓缓紧张却嗅得他身上男性的气息心一慌忙退了一步。

双眼闭着所有知觉竟变得如此清楚。

他扶在她腰身上的手隔着衣料仍透着温热他的呼吸声在她前方上头徐缓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出来。

有种莫名的冲动让晓月想睁开眼看他却还是隐忍了下来。

对她向后退的动作宋青云只觉有些舍不得比较喜欢她方才偎在他怀中的感觉。

于是他忍不住又将她拉回来脚一点地轻轻松松便带她跃上巨大的杏树枝干上。

呀!你……身子被他带着向上窜升她立时轻呼出声这次真的吓得睁开了眼。

只瞧见他低对着她俊帅的面孔挂着抹淡淡的微笑。

把眼闭上。

晓月又愣了一下只得重新合上双眼。

知道这是什么树?他温文的声音回荡在晓月耳边。

杏树。

虽然不曾见过长成这么高大的杏树这枝干都能让人在其上稳稳站立但她就算方才没睁眼仍能从那特有的香味辨别。

想来方才她便是踩着落地的杏果了。

这杏树怎生得如此高大?虽说这树枝粗壮但她还是不敢离开他的怀抱怕会掉下去。

葛叔说这树没上千也有好几百岁了。

是吗?很难得能在长安见到这种好几百年的大树晓月难掩讶异。

你听。

他不着痕迹的将她搂得更近嘴角微微扬起。

听什么?告诉我你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晓月凝神倚在他身前只觉得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身而过带来各式林树花草的香味更引得杏树枝叶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大街上的车轮声、孩童的嬉戏声近一点则能听到鸟叫蝉鸣像是近在身前似的。

微风吹落几片杏叶缓缓飘落两人身上。

如何?他出声唤回她的神智。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从闭上眼开始到现在虽然有着许多的不便和恐慌但其它的知觉却更加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似乎让她重新注意到以往忽略掉的东西。

她几乎便要被他说服了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晓月张开了双眼看着他你打算这样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百十年后不也都化为尘土这双眼能不能看到又有何差别?何况眼明心不明比起心明眼不明要好上许多。

她娥眉轻蹙又道:你不想再看看这世界?如果能治好为何不试?难道你想麻烦别人一辈子?宋青云笑容一敛再度沉默。

晓月见状心底微微一扯但仍硬着心肠继续下去再且你确定你真是心明如镜吗?他的表情更加疏离了。

晓月觉得若不是两人还在树上且她一点武功都不会他必会将她留在原地转身就走。

让我试试吧?她反握住他欲缩回的手轻言细语。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我说这样做可能赔掉你自己的性命呢?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试吗?他嘴角再度扬起却不似先前那般和善只带着讥诮。

如果你愿意合作我有六成的把握。

她完全没有被吓到只是坚定的看着他我绝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风忽然停了空气顿时有些闷热。

该死!晓月不用多久便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她逼他逼得太紧了。

这男人脸一沉竟然就这样突兀地施展轻功离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大树上。

看来她还是错估了他的君子风度。

晓月只能倚着树干暗自生气。

正当她低头打量这棵百年老树思量着要如何才能安全下地时树上倏地又多了条人影。

靳大哥。

看到靳雷真是让晓月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从小到大爬树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要真能安全下树那可算是奇迹一桩了。

靳雷轻轻松松便将晓月带回树底下晓月低头望着自个儿踏着坚实大地的双足心底着实稳当不少。

你把他逼得太紧了。

这可是晓月第一次听靳雷开口害她吓了一跳忙抬头看他。

她以为靳雷将她放到地上就要去追宋青云了岂料他这次竟留了下来。

我原先以为他不会那么顽固。

晓月淡淡的说。

靳雷盯着眼前这位似乎风一吹便会被吹跑的女子。

一开始他的确怀疑过她的能耐但经过他这几天的观察现她也许真能医好三爷的眼。

而且她还是三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那么挂念的女子--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三爷身边三爷的那些古怪行为他早瞧得一清二楚。

靳雷心思一转便决定要帮她。

三爷的记忆在八年前似乎曾有瞬间的忆起。

晓月一听精神一振忙问:当时生了什么事?一帮匪徒正在打劫贺家庄三爷与我正好经过。

刚巧一名孩童满身是血的被踢了出来正好扑到爷身上去那孩童被砍成重伤还拚命喊爹不一会儿便断了气。

然后爷……靳雷说到这里浓眉不禁蹙了起来。

他怎么了?他提剑斩杀了那批强盗完全失去理智。

他停了一停考虑了半晌又道:我跟了三爷那么多年从没见过他杀人那是第一次。

从那之后三爷再没碰过剑了。

晓月闻言一震低头思量起来隐约中似乎抓到了关键。

但她还只是有个概念而已她得回去把这新得到的资料好好分析一下。

不过她得先逼他接受她存在的目的才是。

心理的层面可以慢慢理清外在的眼疗却必须尽早进行;如果能双管其下那就更好了。

而要得到宋青云的合作第一个要找的帮手便是靳雷。

晓月抬头对靳雷微微一笑我想替他医眼希望你能帮我。

怎么帮?离开风云阁一个月。

离开?靳雷不一会儿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看来白姑娘打算要孤立三爷但是……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的。

晓月看出他眼里的犹豫开口保证。

再者医他的眼还需要一味药我想请你去取。

什么药?婆律香此药只产于南方交州和林邑国还请靳大哥跑一趟。

他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        ※         ※宋青云怎样也想不到当他回到云楼时迎接他的竟是一室的药香以及靳雷的不告而别。

他也从没想过在他有生之年会尝到这种众叛亲离的滋味。

他是如此的相信大师兄和嫂子如此的信任靳雷他更相信自己并未亏待过跟在他身边的人。

没有想到风云阁的人竟然联合起来放任那女子整治他。

她大大方方的搬到云楼来住就睡在他的隔邻;她任意更换所有的家具让他常常就这样撞了上去;她代替靳雷跟在他的身边却只让他更加别扭难堪……她甚至不准任何下人送食物过来。

要吃饭?可以他必须自己想办法。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上街去吃才要起身她便丢过来一句你想一辈子求人?这句话立时让他打消了念头。

即使失明了这么多年他做了不少妥协但心底深处那顽强的傲气依然存在。

尤其是对于她他就是不想她把自己看轻了。

如果他不在乎那一切就好办了偏偏只有在她面前他无法维持一贯的处之淡然。

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他一次又一次的指出失明的人所有不便之处一次又一次的在一旁看着他出糗残忍地将他的尊严伤得体无完肤。

原本他自认很有风度认为自己能做到与世无争认为他能够接受这样失明一辈子认为他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一切人事物但这女子打破了他的信念一再的戳刺他的伤口。

十天这样的日子已过了十天他的忍耐几乎已到了极限。

为什么他要放任这小小女子在他的地方瞎搞?他可以把她赶出去——砰的一声他又撞到她移动过的椅子。

该死!什么君子风度什么师命难为他一定要把这女人赶出云楼去!将倒下的椅子扶起宋青云下定决心就往门外去一开门及时听到她的脚步声现她正要进门他忙停下脚步晓月却未来得及止住就这么撞进他怀里跟着差点往后坐倒在地。

宋青云伸手一拉稳住了她。

看来眼瞎的不只我一个。

晓月不理他的嘲弄只问:你要去哪里?我正要找你。

她眉一抬你决定要让我医眼了?他神色不郁的道:不是。

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

她后退一步绕过他进房。

白姑娘这是我的房间请你谨守礼教。

如果你是介意这点别忘了齐老前辈已经帮咱们俩订了亲我不介意今晚便拜堂成亲。

晓月老神在在的从他的柜中拿出文房四宝继续撰写这些天完成了一半的药典。

该死!宋青云站在原地开始诅咒师父。

他冷着脸一旋身便走了出去。

她不出去那他出去总行了吧!管他什么面子、骄傲、尊严的反正这几天下来在她面前他这些东西早就一丁点不剩了。

等等!晓月见状站起来喊他却只瞧见他头也不回的往大街上去。

她心焦的忙追了出去靳雷又不在他怎能就这样跑上街?就算他武功再高强他仍是个失明的人啊!到了大街没见着他晓月只能试着寻他;偏偏天老爷在此时变了脸没一会儿便下起雨来了。

真是糟糕!晓月低叹一声和小贩买了把油伞继续沿着大街小巷寻找他。

雨越下越大如豆般的雨滴像是要穿伞而过。

她找了一间又一间的客栈、酒肆、茶馆裙摆早被雨水溅湿沾了些许泥连肩头都被雨水淋湿了。

狂风一吹又带来一阵雨水这下晓月全身差不多湿了一半。

她不禁冷得抖却只记得自已答应过靳雷的话。

她曾说过不会让宋青云离开她的视线的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教她如何向风云阁的人交代?就因为如此即使她早已又冷又湿又累还是一步一步找遍了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人躲雨的地方。

她的身子本就阴虚柔弱这么一折腾更是承受不住;一阵晕眩袭来她便在大街上昏了过去……大雨仍然持续下着厚厚的云层堆积在天空上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会停了。

※        ※         ※青云人呢?还没找到吗?秦冬月心急的回头问着其它人。

一干人全低着头一脸惶恐。

没人回话那就是没找到了。

她一皱眉又间:那大夫呢?长安城没其他大夫了吗?真是的孟真刚好又被皇上召进宫中那死宋青云又不知跑哪去了这屋子里现在唯一懂医术的人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冻得直抖脸白得像死人一样害她都快急疯了。

已经去请了还没到。

一名家仆忙回答。

真是……慢吞吞的等他到了。

人都死啦!秦冬月火大的破口大骂想想干脆先将晓月的衣服换下来替她暖暖身子好了。

热水烧好了吗?烧好了就快端进来。

其它人先出去陈嫂留下来帮我就好。

好了好了。

众人终于找到一件可以免被海骂的事忙帮着把木盆和热水端进来。

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进木盆里不一会儿满室都是白茫茫的蒸气。

够了其它的先搁着。

冬月看水有了七、八分满便叫停跟着又道:若是大夫到了就叫他先在门外等着。

还有再多派几个人去找三爷回来。

知道了。

众人应声纷纷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了冬月便和陈嫂合力将晓月的衣服脱了将她泡到木盆里让热水提高她的体温。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人命关天救人要紧嘛。

好不容易晓月的嘴唇没那么紫了身子也不再抖了两人才又合力将她全身擦干然后替她穿上里衣帮她躺回床上去。

但这其中晓月连醒都没醒过不禁让秦冬月更加担心。

招人撤去澡盆她坐在床边看顾着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晓月。

她身子这么瘦搞不好就这样一病不起--呸呸呸她这是什么乌鸦嘴!这几天晓月不都和青云在一起吗?怎么会跑到外头去?连青云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合上的门突然被人打开秦冬月一回头就见到宋青云进来。

嫂子她--他一听人说了这情况立刻就赶了回来。

知道要急了?秦冬月不悦的直叨念你到底跑到哪去了怎么会让晓月一个人在大雨中昏倒在大街上?若不是我从布行回来时正好经过看到她早去见阎王了。

宋青云脸色难看的牵动了下嘴角任秦冬月碎碎念半天他只注意到躺在床上仍在昏迷中的晓月。

念归念秦冬月总算还知道要让位。

宋青云一在床边坐下便伸手采向她颈边的脉搏--没办法在嫂子念不停的情况下他只能靠着晓月微弱的鼻息来猜测她大约的位置。

若是伸手去找她不知位在何方的手腕只怕又要误触不该碰的地方还是探颈边脉动比较保险。

但才一触摸到她的肌肤却现竟冰凉的紧几乎没有什么温度了连脉搏都极为微弱缓慢;她的病况竟像是已有一脚踏入棺材里去突地让他一阵心慌。

这下宋青云什么礼教都顾不得了大手直接便伸到她的胸前运气先护住她的心脉。

哇咧!一旁的秦冬月看了连忙让陈嫂先退出去免得什么闲话都传出来了。

※        ※         ※连下了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云层虽然还厚但已渐渐散开一抹日光抓住机会重新降临大地。

感觉到阳光温暖的照射让宋青云松了口气。

天气再这么阴寒下去他怕她的情况会每下愈况所幸老天终于转睛了。

这些天守在她身边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她会撑不下去只能不断以绵长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片刻不敢离开。

他知道她很瘦轻得像根羽毛却是在这几天他才真正感受到她的纤弱。

从她搬进云楼的那天起他便几乎忘了她不过只是个才十八岁的姑娘她冷淡的言词、从不动怒的语调。

以及那几可媲美战士般不屈不挠的钢铁意志都让他忘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子。

她并未口出咄咄逼人的言语只是以平和的态度、柔和的音调和该死的冷静要他面对现实。

他们俩在那十天中打了一场接近无声的战争而他却是输得彻底被她逼出了他以为早就撤去的脾性那么多年的修身养性好象只是白忙一场似的;若让二师兄知道了一定也不敢相信原来他竟然还会生气。

他苦笑一声暗叹自个儿道行还是不够无法做到像师父那般脱红尘。

床上的人儿突然呻吟一声宋青云忙探向她的额头现她的温度又升高了忙换过冰凉的布巾放到她额头上。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宋青云知道她是个只要认定了自己是对的便会坚持做到的人;就如同她认定了能医好他她便一定要让他重见光明。

身为一个大夫他相信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天生的阴虚体弱这样的身子根本不能受点风寒她却甘冒大雨只为寻他。

他那天是有听见她在身后的叫唤但他没理会没想到她会追出去找他。

他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

他从未曾对哪位女子有这般深刻的感受对她的感觉是酸甜苦辣皆有想留她在身边也想躲她远远的心中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一股想叫他离开一股想让他留下。

如果离开他真能放下吗?若是留下他可能承担释放记忆的后果?他甚至还不算认识她啊!为何她却能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她在他心中的份量甚至还在一点一滴的加重当中一、二十年来的信念竟在这短短几天中渐渐破碎无法还原……是不是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是认同她的?他真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紧蹙着双眉宋青云开始感到惶惑不安。

又是黄昏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这天晚上晓月的烧终于退了。

※        ※         ※风云阁东厢书房。

看着那堆栈得像山一样高的帐本忙到快昏头的秦冬月真想带着孟真落跑回玉泉镇。

她实在搞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风云阁所有的事都落到她头上来了?她只是来长安……她到底是来长安干啥!?喔她想起来了。

孟真是来办事的而她只是来长安玩的啊!现在孟真的事早办好了她和他应该可以回玉泉镇去啦为什么现在她要在这里忙得焦头烂额而那些主事的人全跑不见人影?孟真最近老被皇上召进宫里青云又忙着照料晓月那小胡子呢?好吧就算是她自己逼小胡子去照料大娘的可是现在都已经夏天啦那死家伙为何还不滚回来?明明上个月就收到信说大娘和那个什么沙漠之王的事情已经搞定啦!害她一个人苦苦的在风云阁内做代理老板。

她当初嫁的可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又不是嫁给大老板为何她还要管理这些鬼生意啊!还有哪有像她那么命苦的新嫁娘半年过去了她都还没度过蜜月呢!呜……不管啦!她一定要和相公哭诉让他赶快叫小胡子回来要不然她就干脆撒手不管让风云阁倒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