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久,爸爸告诉我们,他要随机关疏散到山区。
爸爸急急地打点行装,乐呵呵的。
我弟弟历来对出门一类的事体都感兴趣,自然是很乐意地尽力帮爸爸。
我虽然对下放存有某些不佳的记忆,但毕竟是离开这块令人窒息的地方,也就显示出不少的热情来。
姐姐虽是厉害、吵嘴,但历来是爸爸的乖孩子,这几年干活儿也成习惯,也忙着清点分类。
劳动之间,爸爸除了对我们表现出的劳动态度进行表扬外,还决定给予奖励,说等妈妈回来后,一起到饭店去聚餐。
前些年老是跟着父母吃食堂,这两年父亲不在,便无尽地嚼吃妈妈的挂面,实在令人肠胃伤感。
爸爸工资停发之后,也就很少有打牙祭的机遇,所以我们姐弟对爸爸的英明决策一致三呼万岁,效率也为之大大提高。
父亲以往主要的财产是书,现在它们大部分已经烧成烟灰或成了造纸厂的浆水、马桶里的便纸。
只存有两小木箱书实在不舍丢弃,又几乎每本之上都庄重地注上供研究批判用的字样,似乎有了这一笔就很安全,我却从中找到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古老成语的新注解。
没有书,家什就显得很简单,家具是公家配发的。
暂且不用的衣物、被褥、杂用品几个大箱子也就装完了。
收拾利落后,父亲和我们都坐在箱盖上,大气喘息,只等妈妈回来,开宴庆功!妈妈回来了,见了房间里这般模样,呆了。
爸爸站起冲着她笑,第一句话就是,哎,今天,宣布恢复我的组织生活了。
历史,也做结论了,没事儿。
妈妈露了喜色,随即又蹙了眉奇怪地四下望望。
还让我和大家一块儿疏散,要备战的。
呣?噢……妈妈突然又愣过神来:备战?单我们怕死?瞧你乐的,好像给你的恩惠一样,这还不是换个方式让你滚蛋。
你怎么能这样想?现在党组织都恢复了,不一样了。
我已经报过名了,全家都下。
别人都这样吗?基本上都下,……可,他们又不愿带家属。
我也不去!妈妈这次斩钉截铁,这事你给我商量了吗?不能再随你了,你每次遭罪,干吗总是扯上全家?再说,我又不是你的箱子,你想往哪儿搬,就往哪儿搬。
我也是党员,我也有我的工作,我的上级组织,我要服从分配。
妈妈用爸爸说过的话来堵爸爸,爸爸也语塞了,兴致全无地颓坐在那里望着显得空荡的家,再也不去提及吃宴那茬儿。
弟弟嚷吃,被他推搡开来,吼了:吃个屁!爸爸直到临走,才对妈妈有了笑脸,他感到了妈妈的冷酷,但后来证明妈妈的冷酷是有远见的,不然,我们重新回来是很难有立足之地的。
但在当时,我们都是坚决维护父亲权威的,因为我们想进饭店。
至今,尽管菜价一股劲上涨,我还是喜欢到饭店挥霍自己不多的钱财,补那次的缺憾。
爸爸走时,回了专管队一次。
临出来时,艾平托他给秦世理带信,自然是要他证明她的历史清白,帮她出来的。
爸爸这么多日竟见不着秦世理,每次都是秘书挡驾。
昨日,硬闯了去,秦世理对父亲还挺热情,可说到艾平的事,却只是闪烁其词,说闲了会去看她,让爸爸莫急。
爸爸给艾平带些食品和日用品,说是老秦让我带给你的,他忙,闲了就会看你。
艾平看了东西突然哭了,说是小曲你也学会了骗人,这根本不是老秦给我带的,他知道我从来不用美加净牙膏,觉着凉气,只用中华或白玉的。
我并不吃辣椒,怎么酱菜几样都是辣的。
爸爸一下脸红了,他只知道美加净贵些,以为自己喜欢吃辣,天下人也都喜欢,没想倒让艾平识破了,便坐着不说话了。
艾平说,老秦知我历史的,他怕影响他,便这般绝情,世间夫妻关系也这么可怕,实在是想不到。
爸爸不好对她历史问题表态,知是隔墙有耳,便含糊说些我们应该相信群众,应该相信党的话。
不过,却把个艾平说恼了,拿出以往的架子来,赶了爸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