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闲置,省委决定恢复那家理论刊物时,仍让父亲去任原职,这样的几起几落,是很具有讽刺意味的。
爸爸的一些老友说是秦世理有意在冷落、促狭爸爸,虽说刊物规格升高,但权力还是往常。
如今是一工交、二财贸、三党政、四群团,最危险的是宣传。
爸爸的老友大都寻了人事、物资、外贸之类的部门,没人去再犯先前的傻。
家里也召开了特别紧急会议,毫不含糊地通过决议,不许父亲到职,依旧在家给大伙儿做饭,工资并不少拿,也落得爸爸人身自在,大家清闲。
爸爸这几年的烹调技术有所长进,虽说不能全尽如人意,但比起我们总去啃食堂强得多了。
家庭的全体成员(包括末末)一致交口赞绝,以期爸爸再接再厉。
父亲对我们的决定也当即表示无条件服从,而且历数多年来从事宣传、文字工作的难言苦衷,怨愤之情溢于言表。
可过了些天,我们从粗制滥做的饭菜上,察觉了父亲在搞两面派。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着手复刊的筹备工作,推翻前诺了。
我们争吵也毫无用处,家里已经人来人往,成了筹备办公室和接待站了。
编辑部只有十八个人的编制,加上司机、打字、财务、发行之类也不过二十五个人。
可算了算,一周之内,仅是私人的荐条,爸爸就收了百多张。
他放不开情面,便对每个造访人都是笑着点头,答应研究研究。
以至于后来,父亲的笑竟成为一种机械运动,见人便有,我真怀疑里面装了永动机或电脑感应控制什么的。
没几天,父亲突然失踪,去向无人知晓。
造访的人有过几次悻悻而归,倒也少了。
家里清静不少。
刊物的编委会除却爸爸之外,组织、宣传、纪检各出一个副职,开会少了爸爸,自然不成,主管副部长顾水林急得直怨。
我们自然焦急,弟弟刚复员回家,闲得无事做,他业余爱好刑侦,便花了一个晚上,分列了十二条假设,无外乎暗杀、劫持之类。
我却明白,爸爸的职位、钱财实在不值有人冒生死之险去绑票,便建议到报社、电台发寻人启事。
只是妈妈倒沉得住气,见我们真要行动,便对我们说:算啦。
那无可奈何的神态,表明妈妈知道爸爸的行踪,只好作罢。
只是弟弟显得很扫兴,少了个施露才干的机会。
十多天之后,父亲被人送回家来,他累病了。
原来他是自己跑了一些市、县,出去网罗人才、招劝旧部了。
编辑部这地方,没干过的,总挤破头钻。
干过的,宁可失业也不干。
我真替爸爸好笑,何苦呢?编辑人员本是组织部干部处、调配处的事。
既不愿意塞些脓瓜烂梨的关系户,就一推了之,给人方便,于己清静。
因此,我对父亲患病不表同情,只有母亲怜惜地给父亲忙这忙那,尽管嘴里也是不住地埋怨。
爸爸像是没听见抱怨,很得意,躺在床上还伸出指头给妈妈比画,像个表白功劳的孩子:嗨,十一个,基本上平均一天半一个。
这效率,嘻嘻,谁比得?五个老编辑回来,我说嘛,人心还不至于冷透了。
剩余的空额,爸爸决定考核审定,择优聘用。
这方法有点改革的味道,部里也批准了。
这一来,持条而来的吓走了百分之九十。
临近考核,父亲却又别出心裁,让省人事局分配来的五名大学生也参加考试,结果一名落选。
父亲决定把他退回省人事局。
可后来省人事局告诉爸爸,没有这样的先例,学生仍要回来,另外应试的前两名是工人,和干部不是一个阶层,无法调入机关,爸爸空许择优录用之诺。
编辑部的办公桌椅,报架文柜,父亲到行政处跑了一个月,冷坐了许多板凳,才得到批条。
原因是行政处长的二公子,上中学时曾在校办壁报上登过两篇歌颂七一的稿子,恰好和党刊的宣传业务对口,这样的人物,却被父亲弃之门外,这不是压抑人才吗?!新调编辑在食堂就餐的粮食关系,父亲跑了一周,拍过许多次桌子,才有眉目。
司务长的女儿想到编辑部管个财务杂事,女承父业,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再说又不是业务人员,谁干都无碍大体,何乐而不为?可父亲一口回绝,司务长这会儿给他来个拖而不决,此一时,彼一时,因果报应。
部委会上顾水林也严肃指出父亲工作中的偏差,轻视知识分子,忙于琐屑事务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