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怎么样?活得……她给我斟满了酒杯,干白葡萄,自己嘭地打开了可口可乐,双肘支在餐桌上,两只纤细的手交叉在一起托着腮问我。
餐厅是她选的,坐落在市区小河之上,挺雅净,只是餐厅下的河水早无旧日的洁净,变成污黑的浊流。
每届市政府都说过要根治,可年年月月依然如故。
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人对她也很熟,菜,都是菜单之外特意点的。
还好,暂时是死不了。
我淡淡地回她,又推开了酒杯,我不喝这种女人酒,要么饮料,要么白酒。
曹亚薇望望我,思忖一下,叫过服务员,给我换瓶茅台,少喝点,不然你又说昏话。
我给自己斟了酒,昏话也比日日去说假话好,做的这行买卖,难得有什么人的天籁。
其实你做政工应该是合适的,布尔什维克的遗传基因。
那么你的人物摄影也是你爷爷的功德了?总是冷眼、无声地在瞬间抓住人的,记住,多是‘党’的干部所流露的贪欲、野心、阴暗、淫秽和愚昧……曹亚薇没听我说完,就格格地笑起来,怎么样,我说你适合吧,政客嘴脸暴露无遗,照你说我该收监了。
说着,戛然而止,又换了话题,你爸爸怎么样?他见我不至于再瞪眼睛吧?以前我也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姥姥总想你是她外孙媳妇。
我却记得,一看你爸爸就是个顽固的人,不过我挺喜欢他这样的人,眼睛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近乎盲目的执拗,自信自尊交织的敏感,毫不设防的坦白,狭隘多少有些迂腐自私的情感。
在省里一次宣传工作会议上,我抓了他一组照片,自然没发表。
有时间我可以让你看看,你能找到你自己的影子。
我却觉得我不像他的儿子。
曹亚薇啜了一口可乐,定定地望着我,我知道你怨恨你爸爸,因为你爸爸坚持批评你们厂党委书记宴请送礼贿赂企业整顿检查验收团,所以你不能提职,入党受阻,还有下车间的危险。
其实你父亲根本无法理解党委书记如果不去送礼,企业就永远不会合格,不会理解企业整顿本身就是扯淡。
因为你爸爸的古板,拒绝安插别人,所以你弟弟的工作无人接受,你姐姐结婚博物馆不给住房,连你们家的住房也是老式的三室一厅。
因为这一切,你们怨怼爸爸,是吗。
本来,他只要在艾平问题上少放点厥词,秦世理会让他任意选择个部委或厅局的。
你爸爸自以为很耿直公正,却不知道艾平都和秦世理有了默契,结案后安排了工作。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曹亚薇神秘地笑笑,我是克格勃嘛。
几年了,我一直跟踪侦查你……说着,她忽然有些黯伤,默然无语了。
餐厅里正放德沃夏克的《新大陆》,一种梦般的恍惚的渴念,一种引诱人说些柔软情语又若即若离的裹绕……我却说不出。
当我又去斟酒时,曹亚薇把她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指甲精心修过,涂了指甲油,稍显圆凸的尖尖,手指纤细却并无筋骨凸现,光洁的手背在指关节处竟有些浅浅的肉涡,掌面儿沿小指展肌处到了腕处弯出柔滑的弧来,生就一双让人销魂荡魄的手,我终于还是把她的手推开了,怎么,怕我喝多了也会随口说你?无所谓。
她收回手去,又点了一支烟。
关于我的新闻,你只要在认识我的人中,随便哪个垃圾箱里都能捡到。
我可不喜欢捡破烂,不过我倒是欣赏你能把你们电视台长都给坑了。
……那和我无关。
是啊,当然和你无关。
台长是六七届大学毕业生,眼下正走红的中年知识分子,放牛娃儿出身。
记住,这种人一旦得势,比任何人都富有冒险精神。
此人左的、右的都挺可爱,所以电视台一直得宠。
上任两年捉奸七对,处理第三者四名。
当然他诱奸三名当事人是不在其列的。
你好像在他身上装了录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