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纪事 第四章 5(1)

2025-03-31 02:11:24

夜晚又是没电,县里每晚可怜的定时照明也没了,电力都供了抗洪。

妈妈就着烛光给爸爸喂饭,其实,爸爸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却像个孩子似的,稍烫,便咧嘴龇牙皱眉,偶尔还会哼唧两声。

姐姐吃吃地偷笑,我却不满,或说是反感爸爸这样,来回走动,拿放东西故意撞得响。

爸爸察觉了,在床上稍微倚正了身子去端碗,来吧,我自己来!不,我喂你好了,哟,别烫了。

你看柯柯眼神儿,这孩子也怪,心这么沉……不好!爸爸说完,又摇摇头补上一句。

柯柯!妈妈突然厉声叫我,你在那儿干什么?稀里哗啦的,烦死人了!过去睡觉,快点!我霎时感觉万分委屈,眼眶里溢出怨愤的泪水,但还是乖乖地爬下方桌,蹭到里间睡觉了。

走在门口处,听见妈妈说:小时候,爸爸给我们请过教师,说有什么心理学,说男孩第一个爱恋的是母亲,女孩……胡说,那是弗洛伊德的,资产阶级的心理学,都是唯心主义的,懂吗?听父亲这嗓门,能迎风喊操,哪来的病,撒娇。

妈妈却笑笑:我们这里有些文化的干部,更要注意思想、道德、伦理的工农化。

吃着,妈妈问爸爸:你的问题已经甄别过了?爸爸没听准,挺直身子,眼里放出异彩,你听谁讲的?望他那般模样,妈妈重又急了。

我是问你呢?你还那么稳地待在乡下。

这次,我路过省里,见了老秦的爱人,她说秦书记在北京开会,八届十中全会,说主席在会上有个讲话,中国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要改叫中国的修正主义,还说‘近来平反之风不对,真正错了再平反,搞对了不能平反……不能一律都平反’。

省委已经要停止甄别了。

我到组织部问你的事,他们查查,也很奇怪,说已经甄别过,决定平反,让县委补个材料寄去,好下文件,可批件来了,迟迟不见复函……我见过魏昶的,怎么没听他提起过?防汛,他大概忙昏了头,过了这段,我去找他。

省委已经定过,还怕什么?爸爸高兴地眯起眼睛笑。

这能行?今晚我就找他,老秦爱人也说:办好,盯着人火速送到省里,也许晚一天,就会误一生的。

我这就去找他。

妈妈说着,便把碗推给了父亲,冒雨出门了,爸爸未能叫住她。

妈妈到县委值班室,秘书告诉她,魏昶到张桥去了。

电话摇到公社,回话中午魏书记就奔跃进水库了。

跃进水库的电话怎么也摇不通,妈妈便借了车子,赶到跃进水库,到那儿一问,说是魏书记下午就坐车回县里了。

妈妈再赶回,魏昶家里和县委大院哪儿也寻不到他的影子。

妈妈敲开院门时,已是天色快亮了。

张奶唬了一跳:哎哟,杨局长,你这是咋啦,一身泥、一身水的,刚回,就值班上河堤啦?妈妈软软地倚在门框一会儿,无力地抿了抿湿漉的黑发:没……不是。

我是找魏昶,怎么,也找不到。

魏书记呀?张奶一边去关门,一边诡秘地朝万福清家努努嘴,你找魏书记,去敲敲老万家的门。

天擦黑,我就见他进去了,没走,我勤瞅着呐!不是一回两回啦。

妈妈怔怔地望着张奶,不大相信。

不信?我老太婆一辈子没蒙过半句瞎话!眼瞎,心清亮着哩!妈妈点点头,撑着身子去叫万福清的门,许久,只听里边窸窣声,不见人来开门,妈妈便叫万福清。

好一会儿,万福清从外慌慌跑来:哟,杨局长,这么早?有事?你看,我对账,就在会计室歇了。

屋里没人,孩他妈回乡下了,没……没人!我找魏书记,说是到您这儿了?……这,这哪能?我算啥人物头?魏书记到我这?妈妈看看他,无奈,回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老万,我找魏书记急事,你喊门,门外无锁,门里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