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辆暗绿色的卡车开了来。
小站,无所谓站内站外的,汽车就像只黑色的龟慢慢地倒爬着进来。
汽车在雪地上轧出两道浅浅的、略显光滑的辙,在箱子前停下了。
驾驶室里走下个围脖儿裹着脑袋的小伙子,那种农村大嫂围的朱红色的围脖,蠢透了。
这种司机开车,真是让人大大扫兴。
司机的脸倒憨厚,只是黄黄的,有些不切合实际的胖,像是谁鼓起腮帮子朝他的腮帮子里吹进些气。
他扯下脑袋上朱红色的围脖,朝妈妈咧咧歪斜、排列不大紧凑的牙,你……您是省里调来的杨局长?杨慧。
妈妈脸上浮出几分矜持,朝他伸出了手。
司机不大习惯地在衣裤上抓蹭下手掌,伸过去让妈妈握了一下。
握着时,他涨红了脸,同时把方才大雪天跑车的一脸不情愿也给扔了。
弟弟又抓准这个机会哭了起来。
这次,妈妈却未顾及怜他,把他交给了姐姐。
姐姐挺胸凸肚地抱着他,像搂个偌大的冬瓜,俩人都圆了,摇摇欲滚。
姐姐尖声细气地唤我,我才不去睬她呢。
俺姓黄,领导让俺来接杨局长,您看,这是县商业局的车。
司机说着,还在搓着刚才杨局长握过的手。
其实妈妈的手冷冷的,像她白白的皮肤。
带工作证了吗?带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红本本,妈妈倒没去看,回头望了一下我们姐弟,那好,装车吧。
今晚,在这儿住一宿,还是赶路?司机望望暗下来的暮色。
赶到县里要多久?雪大,怕得跑三四个小时。
妈妈看看腕上的表说:还是走吧。
络腮胡子和司机往车上装箱子,妈妈也插不上手,便从姐姐那儿抱起弟弟。
姐姐再也没劲儿兔蹦了。
我们都挤进了驾驶室,我是最后被络腮胡子举起来放在妈妈身前的。
妈妈伸出手向他道别致谢,他没有那样做,而照我的脑瓜子拍了拍。
小伙子,好好活个人样儿。
说完,关住了车门,摆摆手,示意汽车开走。
车开动时,妈妈转动一下身子,大概是想回头看看那个人,却没有办到。
她怀里抱着弟弟,前边又偎着我,太挤。
我踮起脚能从反光镜里看到他,他正背对着我们朝铁轨远处的小房走去,那个黄色的、软耷下来的帽耳,像面冻硬了而厚沉的小旗,在弥漫的雪中颤悠、翻卷,渐渐黯淡。
月台也悄悄隐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