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纪事 第六章 5(1)

2025-03-31 02:11:24

父亲他们赶到张桥时,已是天黑时分。

半道上,他遇到被驱赶回来的船,那是下午县委会议后,事先打电话给公社,让他们做好疏散搬迁工作的。

洪水分过之后,由张桥经庙儿湾,入沙河、竹竿河,以及那一带的沟渠,减弱水势,流入安徽。

这一线可能危及的村庄都基本上疏迁完了,可唯有张桥死硬了不让决堤。

张桥人撒凶野之气,爸爸也是想得到的,听过之后,却还是不由得瞪眼骂娘,急急催船前赶。

船儿张今天却似霜打的秧,蔫蔫的,不唱,也不卖命,摇橹儿的手下得虚虚的,却又夸张地做出吃力状。

无奈,父亲叫过战士帮他,船才快些。

父亲上岸时,张桥的青壮劳力都在堤上黑压压地站着,远远地望见船来,他们便慢慢地聚在一起,不少人神色激动地抓起了手中的铁锹、抓钩。

几个腿长的小伙子撒开丫子奔回村去喊张爷,集合回家吃饭的村人。

这儿人脸,父亲全都熟悉的,可他没有给任何人招呼,满脸肃杀之气地盯着站在前排的人,缓缓迎着走去。

张桥的人知道眼前的曲少峰,不再是落难遣乡的曲同志,而是跺脚全县便能颤动的曲书记。

人,位置换是换了,可突然这般肃然,张桥人是没有想到的。

最初,他们看见父亲时,心底还泛起一阵儿喜悦,想着父亲会替他们说话的。

父亲的眼睛盯逼在谁的脸上,谁也就惧了,立在泥泞中的脚晃了,后移,引起后边的一阵骚动。

可是父亲也没有逼之过甚,只是对着人群低沉洪亮地喊了一声:德水同志在不在这里?德水便是那个给父亲发过奖状的大队长,以往父亲随着乡亲们也叫他老德哥,大概是对称谓的陌生,许久人群后面才慌慌地应了一声:德……德水,俺……在哩!张德水满身泥水,疲惫不堪地站在父亲面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怯懦地望着父亲。

父亲望望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想去抚抚他的肩头,手伸出,却又放下了,直通通地问他:我问你,你是共产党员吗?是。

是大队干部不是?也是。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执行县委的决议,聚众闹事,哄赶国家工作人员,坏了大事,我要你的脑袋!快,马上带了民兵,把全村老少都转移出去,马上要破堤。

张德水诺诺,转了回身,望着怒目而视他的村人,忽然抱着头蹲在泥水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俺不干了,俺不干了!正在这时,村里忽然响起急促、响亮的钟声,声声凄厉,仿是要撕裂这乌云沉压的雨天和人的心腑。

村内人声喧腾,向堤岸涌来。

钟响之时,张爷已踏上堤岸。

望见张爷,父亲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下,迎了他,招呼一句:他张爷,您老好!张爷没吱声,方才疾奔过急,在那儿大口喘吁着气,眼睛却审视地逼着父亲。

许久,才直直问道:说是你要来炸张桥的堤?父亲严肃地点点头,这是县委的决议,地委也批准了。

谁出的馊主意?你干吗不替张桥说话?父亲摇摇头,没有答话,当初,他也出于情感因素反对过,可后来保留了意见。

张爷,今天夜里估计还有暴雨,跃进水库万一漫堤,后果不堪设想,只有提前放水分洪……俺不听你这个!俺问你,你落难时张桥人待你咋样?没有张桥的群众,尤其是没有张爷、张奶的话,怕是没有我曲少峰。

你要认这个,你就回去,咱们还像以往,张桥人还拿你当自家人。

父亲淡淡笑笑:这怕不行,我是共产党的人,干这差事,得尽这份儿职!张爷听出父亲软中带硬,也忽地勃然变色,共产党的屁,当初共产党不要你,是张桥人护的你。

父亲也激起了性子,喝道:张桥人也是党的人。

张德水,你马上组织转移,牲畜、口粮,各家只准带日常用品。

李排长,卸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