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总以为我们的教导主任不会笑的,瘦狭的刀脸儿,包皮儿倒白净,眼睛大且长,双眼皮像是人去划的,个儿颀长,走路却是八字平稳,一副师长持重。
只是眼睛过于灵泛,显些风情。
说实在,我心底还是喜欢他的,只是他从不对我去笑,便也把对他的帅气钦羡抑下。
下午课时,老师在上面抑扬顿挫地念:三面红旗。
三、面、红、旗。
人民公社。
人、民、公、社。
课本上的字我早跟先我上学的姐姐识完了,便觉无聊,心下鄙了老师的蠢,几个牛刀口手也会教上半日。
我大致是对方块字有前生的缘分,过目不忘,还喜欢别出心裁地在作业本上把会写成會,把国写成國,诸如此类,惊煞老师。
只是都给我划×,以示惩罚我对简化字的不敬。
不过现在不了,允我造次,且夸我处处聪明。
其实,我唱歌总识不得哆来咪,图画课的鸡蛋总摘下扣子描圆了交差。
可学校演节目,唱歌总会有我,只是不是独唱,还演过群口词、快板书、相声,当然那都是后话。
我却打小儿懒散,喜欢出头,却不喜欢出力,看过我演节目的人,都说快随我一起睡着了。
老师念来,我在桌下翻本《儿童时代》,偶尔记起,响亮地随着号上几声,忽然有人抚我肩头,扭头看见地上锃亮皮鞋,知是教导主任。
心下慌了,那次看了《小朋友》,被他收去,且罚了在教室后面贴墙站了半个小时,声言倘若再犯,加重处罚。
随他示意,乖乖出去,不料竟突然发现我们教导主任会笑,笑起来比起常人更甜,曲柯同学,你看的《儿童时代》?废话,可我依是点点头。
这般多的字,你都识得?当然。
这点上我不含糊。
了不得,了不得,小小年纪,这样聪明,这样聪明!他眼睛里泛出惊喜光彩,和蔼地去摸我的头,抚得熨帖而有分寸,也难怪,难怪,将门虎子,说是曲书记文采极高,又是书香世家,祖辈……不对,我爸爸是穷人,腿上还有地主狗咬的伤疤呢!我即去驳他。
对!对!贫下中农,贫下中农。
教导主任连表赞同,随后,指了我的胸前,你,怎么没戴红领巾呢?说是七岁才能入队,我够不得年纪。
他露出许多遗憾,思忖一会儿,拍拍我的脑袋,去吧,先回教室吧。
课外活动时,教导主任又来到我们班里,宣布重新改选班主席,结果,我代替了只有一星期资历的前任,心下好不得意。
当晚,教导主任到我家来坐,爸爸妈妈对他都十分客气,主任也谈笑风生,说我将来或会跳级,下学期入队,便做中队长。
我听过便嚷,说是要和姐姐一样是三道杠,惹得满屋哄笑。
姐姐却对我轻蔑地哼了一声。
当夜,我竟为那班头儿兴奋得没睡好觉,第二天上课时,奇怪的是精气神儿依是十足,坐得绷儿直,一天下来都是如此,也没看小人书。
看来,当官是个好事情,怪不得在这世界上它比香烟、白酒,以至于鸦片、女人更能使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