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等好的、给自己带来便利的爸爸,也就对爸爸的形象大为改观,吹嘘爸爸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记得爸爸有一日煞是庄重地给我们讲他小时的故事,说是小时候家里极穷,有年大荒,断了食粮,便挎篮儿要饭,挨至地主家门,却被他们放狗咬了。
言罢,还郑重地挽起裤腿,指了小腿上的伤疤让我们看。
这样的故事,我在书上也读过,便认定书上是依了爸爸的故事写的。
没事儿,便常去给伙伴们道来,不自觉也糅进了大雪纷飞,冻饿仆地的细节,算是自己的创作。
久之,日益完善,成了我的保留节目。
一日,同学来家玩耍,我照例讲过,还寻出个破了边儿的粗瓷碗,说是当年父亲便是拿它要饭,实则,这碗是我从食堂后边垃圾堆里捡出的。
同学们却纷纷露出钦羡之色,一片喧嚷啧叹,乱哄哄的手儿伸来要抢去细看,我却拂了,郑重收起,说是爸爸珍贵藏物。
不想,同学走后,里屋的妈妈却走了出来,正色问我:小小年纪,谁让你撒得这样的谎话?我望了破碗,嗫嚅不出。
妈妈气愤地把碗摔在门外,听得一声裂响,精心制得的文物就这般轻易完了。
瞧瞧,还把这种脏东西带回屋里,谁个儿说你爸爸小时候讨过饭?爸爸自己说的,爸爸腿上还有伤疤呢,还不是被你们地主家狗咬的。
我故意咬重了你们,以示提醒妈妈注意自己的出身。
妈妈却笑了几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什么时候要过饭?饿肚子或许会有。
你爷爷是个屈死不告状、饿死不要饭的人,家里没粮了,宁愿在家躺着等死,也不许孩子丢人败眼。
他腿上那疤,是小时候偷别人家的桃,挂的!假的,你说是假的,地主才不说真话,我和你划清界限。
我刚嚷出,便被妈妈一掌打来,霎时馁了决裂的勇气,妈妈却不依不饶把我推进放杂物的小屋,反锁了,这么丁点儿,和我划清界限?划吧!先饿了你的肚子再说。
爸爸回来时,听得妈妈在急语斥他,不闻爸爸还口,只是嘿嘿地笑。
嘿嘿,我是想让孩子从小有点阶级立场,谁想?……那也不能编排谎话教孩子,你儿子给你发挥创造,还有了实物。
这个鬼柯柯,竟这般淘神儿!我在屋内憋屈之极,忽地大嚷,直去拍打房门,好久,妈妈才将我放出。
吃饭时,爸爸对我说:以后不能给同学乱讲了。
再一个,对妈妈要尊重。
爸爸只字不提他自己的错误,却对妈妈阵线含混,没有丁点儿坚定阶级立场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
但睡过一夜之后,我又把一切都给忘了,也照样对着妈妈撒娇,爸爸都界线不清,何况我呢?吃亏的是爸爸,形象又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