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仅在家做事儿,这般不令人佩服,在外亦是更加乱套。
爸爸吝啬,是妈妈常要讥嘲的。
我们却不大领教,即使家里困窘时,爸爸也是尽囊应允我们的要求,若遇好的饭食,便满脸喜色地望着我们去抢,我们吃到得意,他也会下意识地用手掌抹拉一下嘴巴,仿是他吃饱了似的。
吝啬大概是,父亲从不轻易抛洒饭食,剩菜剩饭总归是热了他吃,经年如此。
若是夏季,存不得,他便努力咽下,撑个饱饱,久久不敢躺下,把个吃毕饭略躺一会儿的习惯也弃了。
说是东西吃了、用了不为可惜,扔了却是犯罪。
妈妈说他是改不了的农民习气,爸爸往往会认真斥她,从资产阶级意识数叨到她日常大手大脚的弊习。
一日,住在邻家的副县长来坐,冷冷坐过许久,也不见起身,父亲不善寒暄,除却工作没有多话,副县长亦也木讷,只是妈妈偶尔过来插话,副县长分管财贸,也是妈妈的上级。
良久,副县长迟疑说话:唉,明天要回乡下去,岳母不在了。
是么,那你就安排下工作,回去吧。
也真是,孩子多,你瞧,我们已经一拉溜五个了,老婆又怀上了。
听说她娘不在,又……流了,住院。
爸爸也流露出同情之色,思忖一下说:你从机关的互助金里先借一些钱,或许用上。
副县长苦笑一下:我已经欠了几百块互助金了,咱们当干部的,又不好去动公款。
也是,这是对的。
爸爸的神色许多赞许,便再没多讲话。
许久,副县长显出窘窘的迟疑,欲言又止,便不再说话,起身告辞。
他刚走后,妈妈便直吵:你怎么这样?老曲,他家遇急,公助给也是该的;不能,你竟不吐口借他,难道你没看出他的难处么?我怎么没想到……可我不和人拉扯钱的关系。
爸爸显然是在寻找理由。
他那人你看不出么,管财,却从不动分文款。
面子也薄,张口是必到难处了,没想你会这样。
妈妈显得有些激动。
借吧,借吧,我又没有说不借,快送了去。
爸爸反去催妈妈。
妈妈取了二百块钱急急奔出,爸爸犹豫拦她一下:一百吧。
妈妈没有睬他,径直走了。
好一会儿,妈妈又气气走回,将钱如数掼回爸爸。
副县长说什么也不收了。
刚才,魏昶听说他家中遇事,主动给他送去二百块钱。
那以后,副县长见过爸爸便是淡淡,很少说得工作外的话。
爸爸似也无谓,他不大注重世故人情。
有天傍晚,县医院里送来两张诊断证明,父母不在家,由我负责接待。
院书记等过许久不见他们影踪,便郑重嘱我,单子交给我妈妈就行,爸爸那儿,只说来过便是。
我自然让他放心。
院书记前脚离门,我便看过证明,原来我爸爸、妈妈都有肝炎。
姐姐说肝炎是很重、很重的病,而且会传染。
尤其是吃饭,病从口入,这是很明白的道理。
晚间,爸爸、妈妈回来从食堂打回饭来,依旧无事似的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我和姐姐、弟弟便愤而抗议,联合宣告,今后要分开饭食,闹得爸爸妈妈很是奇怪。
等我拿出诊断证明责问,爸爸抓过看了,勃然大怒,瞪眼拍了会儿桌子,要去出门。
妈妈也看过证明,拦了爸爸:算了,县里的领导都这样办了,基层就是这样,我们不去办就是,何苦再让别人下不来台。
爸爸便把火儿泄在妈妈身上:别人这是在钻你的空子,拉扯这种事儿。
我就不信这个邪,扭不得这恶劣习气。
说完,冲冲出去,等回来时,那两张证明自然没有了。
后来,我才知道,有那证明可以到粮店或者食堂办个手续,可以不吃国家规定供给的百分之三十的杂粮。
早知如此,我们应该不去抗议,顺便也去患了肝炎。
可自那以后,爸爸专门提议开了会议,许多县委领导的各类疾患也便无了,改为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