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这种事情很多,爸爸每次都是这般张扬,闹得人人尴尬,还喜爱在会上直通通地批,拿了自己为范例,不知是真的廉洁奉公,还是炫耀自己一尘不染?妈妈常常为此叹气,私下里自语,怕是我们在这里待不住的,会灰溜溜的。
不仅爸爸如此,连我也是一样的,也不时有些狼狈。
班主席的官儿让我乖巧几天,以后便又如故,学期评语历来都有骄傲自大,上课说话,下课打闹。
升过年级之后,新老师对我没有非分照顾,有了闪失竟会一样地剋,对我和对乡下孩子没有异同。
乡下孩子在我去看,马弁一般。
班上有几个乡下的孩子,日常我是不屑的,他们也极少和人说话,上课来了,下课去了,不曾有似的。
偶尔搭讪,也是中午他们家远便不回去,留在教室里啃些干粮。
我临走时,拿出班主席的架势,对他们嚷过:好好待了,别乱翻同学的文具。
他们笑了称是。
乡下同学有个叫王国庆的,倒是有趣。
苍白的脸儿,一头蓬乱灰脏的头发总是爆炸般的立着,细细的小眼儿睡不醒似的,沾满眼屎。
嘴片却大,唇薄薄的,有个绝技,会做出似哭似笑的滑稽脸儿,只是不大常做,只有遇到大家都十分高兴时,或是我去迫令他,他才去扮,让人逗乐。
当大伙儿笑声飞起,他又会翻了白眼,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做死状,让大家的笑声更是不亦乐乎。
乡下孩子启蒙晚,王国庆九岁那年才送了上学,且又留过两级,已是小学毕业的年纪了,还在二年级混着,我给他想了许久,想了个名谓深造生,他也不恼,迷糊了脸笑笑。
其实他也是厌上课的,只是母亲逼他,想让儿子知书知礼。
他是独子,十三岁了,脖儿还套了红布圈,每年伊始,便换新的,初时香香,而后污脏。
红圈儿说是可以消邪避灾,让他长寿。
他自己倒是不大重视,我摘过去玩,也从不反对。
王国庆高我几乎一头,但总乖顺随我,若遇孩子寻衅,他会舍命护我。
我也对他仗义,总是缓收他迟迟写不出的作业,或是让他去抄。
王国庆家在城南郊外,中午也是不回的,每每都用了花方巾包些高粱饼子、红薯来。
一日课间,我翻弄他的兜包,竟见两只金黄的玉米棒子,这玩意儿,好吃?你尝。
他热情拿来递我。
我捏下几粒丢在嘴里,呣,还行!便赞赏地对他笑笑,满口去啃。
嫩玉米的香气诱得我上课时也时时偷捏几粒丢进嘴里,不觉,下课时竟只剩光光的玉米芯。
放学时, 我问王国庆:还有么?……还有。
真好吃,拿了给我。
他似乎犹疑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给了我,临了,还追出教室门,明晌,让俺娘多煮些,带你。
我嘴里塞满了玉米粒,高兴地拍拍他的肩。
下午课间时,王国庆蔫蔫的,我唤他玩跳马(自然,他总是做马),唤过几声,他竟迷怔没有作答。
我便不喜:怎么,吃你两个烂玉米就这劲儿,小气鬼,明天买来赔你。
那两只偌大的玉米棒儿害得我中午只扒了两口饭,妈妈还以为我病了。
这会儿,还不时打出玉米嗝儿来。
不是,不是,包谷棒儿啥稀奇?俺……是饿了。
我才想起,我上午吃的是他口粮,便不再嗔他,豪爽说来:放学到我家,吃些饼干。
放学后,我拽他到家,走到县委门口,他便停了步,迟疑不敢进去:俺在这儿等你。
我看出他的怯惧,便笑他胆小,强拽他进来。
可走到我家门口,他说什么也不进了,我去拉他,他索性蹲在地下。
无奈,我只好抱了饼干筒出来,他脸红很久,才小心捏出两块,我便往他口袋里塞进一些。
我让他吃,他又说不饿了。
稍停,他忽地问我:到俺家么?俺让娘给你煮玉米棒子。
这倒诱人,只是……我望望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