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纪事 第九章 1(1)

2025-03-31 02:11:24

我至今仍在想念她,想去遇见她,和她一道儿去谈童年的时光,谈我们现在都长大了,谈我的或者她的——儿子或女儿也要长大了,或许碰到时,我们各自已白发苍苍,白发苍苍追忆混沌未开的童年时光更有趣味。

也许……也许我们不会遇见。

不会!我写的小说淡得像煮核桃壳儿水,征订仅仅是可怜的刚到起印数。

而她,她又从来不看小说?时间久了,我竟记不起她的名字来,只记住了她是姓崔,姑且叫她崔儿吧。

崔儿圆圆的脸儿,却圆得灵气,不蠢,粉白细腻的脸颊总像扑了胭脂似的红,很鲜润。

那双黑黑的眼睛很亮,像是有一杯清澈的水失手泼在里面,悠荡荡地似要溢出。

那时找不来词儿去形容,如今学会翻许多成语辞典、描写辞典,又觉出用什么去描绘都是不恰当。

崔儿大致知道自己的美,两只过肩的辫子总喜欢扎两个蝴蝶结,且经常变换色彩,每天飞来飞去。

她的家也是从外地迁来的,不同于县城里的土包子,我心下便更愿意和她接近。

第一学期时,教导主任还没给我造次放肆的机缘,我们接触也是淡淡的。

新学期开始时,重新安排座位,我的同桌分了个大头大脑的女孩子,衣襟和袖口还有明晃晃的鼻涕,我便执意不去就座。

老师笑了问我愿和谁坐,我就毫不犹疑地指了崔儿。

班上有人哄笑,我也羞急大叫。

老师止了同学们的笑声,叫崔儿换座。

叫了许久,崔儿才极不情愿地移来,在我身边坐下,却离我远远的,不和我说话。

我以为她是拘束,便低低对她说,没事儿,对你没有‘三八线’,坐过来吧。

她没动身,坐得笔直,听老师在念课文。

哎,你看我这文具盒漂亮么?我妈妈才给我买的。

……瞧,这支笔怎么样?我爸爸的。

我就喜欢钢笔,老师却非要用铅笔,烦死了。

你喜欢么?喜欢,就送给你,我们家多的是。

其实爸爸就这么一支派克笔,平日不大舍得用,怕带在身上丢了,便放在家里,我便偷了来用。

崔儿依旧眼盯着讲台,没有睬我。

我只好怏怏收回。

只是这支派克笔我也没让它留了多久,隔几日,一个修钢笔的见我别着它,说是乐意买我笔尖,有整有零地给我五毛六分钱,这在那时对孩子是个不小的数目,我便由他用钳儿夹了去,笔儿没了尖,杆儿也无用,他要再给我四毛四分钱,一道儿给了他。

小小的尖儿便是五毛多,偌大的杆才是四毛,我不干,说是一块才卖。

修钢笔的像是心疼半天,才咬牙说好,让你小孩吃弥弥。

可爸爸知道后,没有修钢笔的和善,大骂一通,去寻修钢笔的也是不见,便无奈。

崔儿始终不去睬我,我也乏味,便在桌下翻弄小人书。

不料崔儿竟把手举起,俟老师示意站起,朗朗报告:曲柯他上课看小人书。

得,书被没收,老师这次对我没有客气。

放学时,我在路上拦住她:呸,告状佬,丢人。

你才丢人,上课看小人书,以后有了,我还告!崔儿丝毫不惧我,甩了小辫夺路而去。

我其实也原本无心找她算账,倒是搭讪的心理多些,见她不睬这种方式,便默默跟她走了一段:……你,你干吗总不睬我?你太霸道!要是,我……以后不霸道呢?那也不睬你!说完,她竟自笑着跑了。

啐,臭美!什么了不起?嘴里咒着,身子怏怏地转回。

心下虽是立誓不去睬她的,可又坚持不得多时。

音乐课时,老师让识得简谱的同学举手,上台去唱,我见崔儿举手,被唤了上去,也忙高高地举起了手,没等老师唤,便果决上台。

本想凑数混唱,乐哉南郭,不想老师让单独示范,我又居首,便把个混沌阿拉伯数字嗫嚅不出,惹起同学阵阵哄笑。

接着是崔儿,她笑眯了眼看我,引喉抑扬顿挫、一路婉转下来。

完毕,音乐老师倒没说什么,让我们都归回座位。

坐了老半天,我依然觉得脸被遗忘在讲台处,该死的混账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