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崔儿趴在桌上做作业时,水蓉掀帘进来叫我。
竹帘掀起的半边处,斑驳的阳光变得明亮,一片光灿,她掀帘的臂举着,在门口勾勒出婀娜的剪影。
帘儿放下,房里暗些,帘处又是点点隙隙阳光。
柯柯,爸爸妈妈在么?她走在我身边捧了一下脸,又在我的颊上亲了一口。
我摇了摇头,又趴下写作业,心却早飞了,只有咬铅笔头的劲头。
水蓉也没多说,哼着歌儿到厨房做饭去了。
水蓉每个周末都回家的。
她现在显得年轻多了,脱下乡下妇人的襟褂,便脱了生活添加的年龄,换了学生的服装,发髻变了两条长长的油黑的辫子,笑容也会透出许多孩子气的快乐,看不出曾是结过婚的女人。
只是逢不得雨天,一遇到下雨,她就会沉郁着不去说话,身子也瑟瑟地发抖。
她是谁?崔儿努努嘴问。
……我姐姐吧。
水蓉当着我们总也是叫爸爸妈妈,在爸爸面前却改口唤叔叔了,这般亲近许多。
有个这样的姐姐,也是我所渴望的。
崔儿用圆了的眼盯我,显然是要戳破我的谎话,见我低头避她,便用铅笔的橡皮头在我鼻尖上点了一下。
我讨厌她!为什么?她……她挺好的!崔儿撇撇嘴表示不屑,然后眯了眼问我,她干吗摸你的脸?还去亲你?原来是这个,你崔儿也摸过我的脸,我的脸又不是你的专利。
当然,那时还不知道专利这个名词,只是知道我的脸虽然不是街摊上的瓜,谁都可以摸的,可也不是只许一人去摸,别人摸了,便须崔儿审批。
摸脸不是好孩子,还亲嘴,羞死了!妈妈说女孩子要稳重。
水蓉可不是女孩子,可崔儿这么说,我也确实感觉了水蓉身上有着撩拨诱逗的浮浪。
崔儿说着,竟噼里啪啦地收拾了书包走了,走在门口时,水蓉跟她说话,她也不睬。
我没拦她,我知道明天她便会忘了,我们现在几乎形影不离,但又越来越喜欢都去寻个茬儿赌气。
爸爸回来时,水蓉正在饭桌上摆碗筷,见了爸爸,便拘怯地直起身,曲叔叔。
爸爸朝她温和地笑笑:上个周末怎么没回来?学校里演节目。
你也参加了?演什么?唱歌,唱得不好。
好,好,很好!爸爸有时在家说话的口吻,也像他在听什么工作汇报。
不过,从他的神态确也可以看出为水蓉新生活的快乐而高兴。
吃饭时,爸爸听水蓉讲些学校的趣事,不时地笑出声来:呣,好。
前几天,你们王校长到县委来,还特意带了你的成绩单,行了,这学期成绩也上来了……不行,还是年纪大了,记性差。
水蓉红了脸。
王校长怎么专门把水蓉的成绩单给你,别的学生也这样么?妈妈却露出满脸狐疑。
水蓉也算得咱们家庭的一员,他见我提起,也是自然的吗。
总归是不大好的。
妈妈没再应爸爸的话,喃喃地自语了一句。
爸爸给水蓉碗里夹了菜,吃呀,吃米还是不习惯?没办法,我这个南方佬离了米吃不得饭,当然,前两年饿肚子时就没有这种娇贵了。
你到这个家,饮食也得适应,像在学校一样,是不?在外,虽说我们不说,还是有人把你当成这个家庭里的人,所以,更要注意影响。
努力学习,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不要想,读完中学,去找个工作,再安顿家……行了,吃饭吧,这又不是讲演台,你说话,人家水蓉捧着碗听,要听饱了。
妈妈阻了爸爸,说得水蓉也笑了。
水蓉吃饭时,不时地给弟弟夹些菜,喂他,有时水蓉会从他身后弯过臂去,把他撒在饭桌上的饭粒、菜夹起吃了,低头用软软款款的话语哄他。
她在弟弟面前总像个母亲。
弟弟也缘由人宠,愈发娇痴,令她夹这夹那,把个自己的饭碗捣得米粒飞扬,吃个兴起,还会伸臂绕了水蓉的脖子,在她脸上湿乎乎、油答答地啃上一口,惹得水蓉格格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