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万福清就抱了一大摞账本来家,放在爸爸眼前。
爸爸有点迷惑:你这是干什么?万福清谦恭地笑笑,曲书记,怎么你昨个说过的话儿就忘了?不是要查账吗?我这都给您抱来了,账目、单据、批条。
我这几日就在家等着核实了。
查账也要在办公室,怎么抱我这了?爸爸有些怒色。
魏书记说过了,你先看了,有问题还可以立案审查。
万福清说完丢下账本走了。
爸爸无奈,会计甩手,就意味着机关里许多琐细的事儿滞积。
他叫来办公室主任吩咐找人替代,主任面有难色,这活即使眼下有人来替,交接也要几天,曲书记还是看过账了结了再说。
可查账这行当,父亲哪里能懂?便拉了妈妈帮着查对,妈妈劝他,算啦,老曲,这劲儿准是白费,账上走的肯定清白。
万福清和魏昶的关系非是一般,哪来怕你?县里干部十之八停都是本乡本土的,你已积怨太多,还是安生些好。
爸爸却执意不从,硬拉了妈妈查对了几个通宵,果然,账目上清白得分厘不谬,父亲实在生不出错来,只好抱回账本去了。
万福清掸拂几下账本,笑容虽还是谦恭,却已露出许多不屑:曲书记,这账?……没啥错儿。
既是没错了,我便算交清了,账本还是请曲书记拿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很明白呀,这活儿我是不能干了。
你是大书记,资历老,魏书记也没比,是不?你说话便算是县里顶天了,可咱是小人物呀,你一句话咱经受不起呀,就是跳到沙河里泡半年也洗不清呀。
话既然放出来了,账你也查了,你总要给群众有个说头才行呀。
账是没错,可我过问一下账目也是没错,工作你还是要干的,没人撤你。
曲书记你这样说也太轻巧了吧,不能拿我们老百姓当儿戏呀?父亲几个来去便急了,拍着账本吼:怎么,你还想用这要挟我?混蛋!这一下,万福清可不依不饶了,一递一声吵将起来,引来不少干部在旁默默看。
没有几个人心里支持父亲,别的不说,县委副书记和会计吵架,本身就是失态。
平日也有人记怨父亲的怪僻,这会儿看有人敢去顶撞他,也不由有了几分快乐。
好久,魏昶从会计室里面走出,先是斥了万福清:老万,不许再闹了。
领导过问你的账目,也是关心机关的事务工作。
即使有些误会冤屈,应该通过组织的渠道解决,先接下工作再说嘛。
然后又拉了父亲走,走吧,老曲,这样多不好,机关的同志都在,咱们做领导的……大家都请回去吧,回去工作。
有了魏昶的话,风波暂时平息。
可这以后,爸爸在县上的日子愈来愈不好过了,渐渐闹得近乎孤家寡人,怨声鼎沸了。
爸爸布置的工作总会被人推诿敷衍,没人当做回事。
那个粮食局长郭海山一日竟上门问妈妈索要糖果钱,说是,酒席二百块,咱掏了,扔了吃的也是自己的。
可曲书记孩子吃的拿的也还了才是,莫坏了清廉声名。
父亲闻后七窍生烟,在妈妈补了钱后,又在我屁股上补上许多鞋底。
就连我们学校那个见我如见小爷似的教导主任,也一遇合适机会就隐吐苦衷,说我那个班主席也是我父亲迫使他提携的,这个世界也真够邪门儿了,人他妈的都是鬼脸儿。
若是说我如今总是很怕再被别人赏识提拔了,大概也源于那次为官伤的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