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原本也不姓杨,姓什么倒是没人清楚。
他是两岁时,被城西杨集的首富杨贵成从外乡买来的。
杨贵成是个浪荡子弟,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二百多亩地坐吃山空。
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斗大的字儿却识不得两升,只是酒醉之后打骂老婆时会诌出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词儿来。
到了五十多岁,眼看要断了香火,便买来了姥爷。
姥爷抱来没多久,他便带着一身脏病,一屁股赌债呜呼哀哉了。
也幸亏他死得早,不然家业会被他折腾光了。
太姥杨王氏靠了城里父亲的遗产——贷栈,和族人租用田地的田租,也算安适地带大姥爷。
不想姥爷长大也染上好赌的习性。
杨集庄上多是姓杨的人户,杨贵成死后,几家近亲对他遗下的家产分外眼红,明是租去田地,却实是占了,并不纳租。
眼见姥爷长大,怕田地被这外姓的野小子占回,便千方百计去害姥爷,姥爷倒也乖巧机警,总都躲了。
就设了赌局,诱姥爷上瘾,姥爷自然常常是输。
杨王氏打骂也不能使他收敛,一气之下竟亡命黄泉。
姥爷愧悔至极,剁了左手食指明志,在太姥坟前跪了三日三夜。
以后再没推过牌九,进城专意经营货栈。
乡下的田地稀里糊涂地交给族人分了,只留下三间太姥住过的房屋,算是纪念,什么家资也没带进城里。
姥爷虽无带了乡下资财,却掳掠了乡下的姥姥。
姥姥家也在杨集,却是姓李的外姓,爹娘时常给姥爷家打点短工,算做佣家。
姥爷和姥姥却是相差八九岁的孩子,算不得青梅竹马,却也相互看着长大,姥爷幼时顽劣,对姥姥家却颇多照顾,大致是为了姥姥渐渐出落的美丽。
姥爷在城里专意经营生意,倒也见大,三年孝满,驰马回了杨集。
在庄外河边寻到正在洗衣的姥姥。
姥姥立身恭敬,呵,是少东家回来了?姥爷不下马,却勒马踏踏逼近,怎么不叫亭子哥了?不敢,你是东家,如今又越发阔了,俺咋敢胡乱去叫?不妨事,你可以叫一辈子。
兰子妹,愿跟俺走么?俺不配!姥姥说完蹲下身,用棒槌去捶青石板的衣服。
身后马蹄踏动得鹅卵石乱响,渐渐近来。
姥姥心慌,刚站起身去躲,却被姥爷俯身伸出强有力的胳臂将她拎上马来,横在鞍前,策马疾驰而去。
姥姥大叫拼命挣扎,姥爷却紧紧拥着她,任她厮打。
兰妹子,俺不会害你,只是想娶你。
别糟践人,俺没配少爷的命。
以前你说过要嫁我。
那是孩子时的玩话,不做数。
俺可是说一便不是二的,今儿个算是抢亲。
姥爷不容姥姥去说。
姥姥情急,用手中洗衣的棒槌兜头给姥爷一棒,打他个鲜血直涌,跌下马来,姥姥望了他厉声说了:少东家,俺庄户的闺女也是人,想个糟践,没有明媒正娶也是妄想!说完,急急奔回庄了,姥爷抚着破了的脑袋,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沙哑地笑了。
次日,媒人便到了姥姥家,三天之后,一顶八抬花轿把个头盖红帕的姥姥迎进杨家。
成亲时,姥爷硕大的脑袋上总扣个礼帽,遮掩破了口的脑袋。
婚后没有许久,姥爷遇了抗日募兵,便捐了大部家资,当兵去了。
当了半道儿,又带些伤疤回家做小本生意,绝口不提因何回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