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的生活变成记忆,又渐渐遥远、模糊起来。
许多年以后,我们姐弟给姥姥移葬,途经县城,我执意去看洪汝河,想在河边草丛里坐坐,温习些旧事。
北门找到了,却早已颓败不识了,引路人执意讲是它,也只好认下了,可我怎么也没有见到河流,驱车往复几回也未见踪迹。
寻了年纪大些的路人,他指定眼前的水沟告诉我,这就是洪汝河。
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怀疑自己以往的生活是否真实。
一条狭窄、丑陋,流着些许污黑浊水的土沟,居然是我用诗意去回忆的河流,土沟内歪歪地戳些房子,把个沟内塞个更加逼仄。
我没有掉泪,可心里被泪水浸润。
那位老者告诉我,这洪汝河已经十多年没水了,如今流的是造纸厂和味精厂的水。
听说,待县里有钱了,在上面盖上水泥就好了,不会那么臭。
一条河流的生命消亡得比人还快,不知是否是奇迹?学校和住处居然还有少许房屋在,让人亲切。
以前我们睡过的房屋如今住着一对年轻夫妇,闲谈,他们竟无意间谈到父亲的名字,说是听上些年纪的同事讲,不知为何,我们姐弟都未究其议论的根底,存疑为好。
回到省城的爸爸,却给了我们瞠目结舌的变化。
父亲的着装永远是整洁的,着衣一丝不苟,他买了铁熨斗,常常是央求妈妈去熨了衣褶才会去穿。
而且特别讲究色彩协调,有次他竟为买不到一双合适的棕色皮鞋来配他咖啡色的裤子而懊恼许久。
我们似乎是从这时才真正看到爸爸英俊、潇洒的本色,无论怎么,比刻意农民装扮的父亲好。
爸爸那段时间又似乎有许多悠闲,常常带我们去院内的泳池游泳。
闲了,还会去郊外的水库。
他游泳的姿势实在是乡下孩子的模式,不敢恭维,可父亲和水极为亲和,他能静静地躺在水面上一两个小时,随流而动。
原本人是和水能够互为融化的。
遇到周末,爸爸会拉上全家去郊外、公园照相,他新去买个海鸥相机,也学会自己在暗房洗印,便常常拿家人做模特。
爸爸对自己的作品要求不严,遇到拍摄用光、角度、构图有问题或暗房显影不足,他都找出理由原谅自己,新手,新手,这已不易。
可对我们却常去挑剔。
爸爸总喜欢给我们的衣服设计出装饰来,难为裁缝,结果搞得我们姐弟穿衣有些另类,让同学讥笑。
妈妈不喜欢拍照,爸爸拍她时,竟有些羞涩,可爸爸总是要她有些小道具,比如丝巾、花儿之类,所以每次拍照爸爸和妈妈总会有些小争执和生分劝慰的过程,失败的多是爸爸,结局经常是他端着相机对着因妈妈离开而空空的镜头讪笑。
我们自然多是站在母亲一边,不过私下也承认,镜头里妈妈确实是添上几分美丽。
遇着高兴或不高兴,爸爸总会带了全家去下馆子,那时节吃也无太多奢侈,可终究比机关、学校的食堂味道好上许多,遇到这时,我们就都改为拥护爸爸。
妈妈说爸爸是旧病重萌,说干部还是供给制时,爸爸因为多些稿费,便给妈妈和自己买洋表,添置狐裘大衣,因此受过严厉批评。
那条昂贵的白狐腋裘大衣,如今在我的衣柜里静静躺着,永远暖暖的……无论如何,那是我们全家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