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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十三章 2(1)

2025-03-31 02:11:24

我们学校是省实验小学,除却极少数本校教工子弟外,就读的学生必须是省直副处级以上干部的子女。

整个学校办得像个托儿所似的,学生大多寄宿,走读极少。

上课各归老师,放学后的就餐、安寝则由阿姨专职负责。

我们四年级的孩子晚上睡前的洗脚问题还得靠阿姨安排,生活怎么能不秩序井然?只有周末和周初接送孩子的长长小车队列,才会破坏些校园里甜丝丝、软绵绵的静谧。

学校对于我既亲切又陌生,学生家长相互熟悉,多算是邻居。

学生在班级的位置多和父母在机关的位置对应。

回到省城,在这点上我是无法有优越感的,加之染些县城的口音回来,有时讲话会惹同学笑。

久之,便沉默,闹得自己像是很深沉。

唯一心底快慰的是,我的同桌曹亚薇是个公认的美丽女孩,像是娇艳的海棠。

这是我以后记忆的。

崔儿远了,模糊……大致是曹亚薇在眼前晃的。

又不久,就有了文化大革命。

一切都变得喧闹、躁动,让人兴奋不已,整个省委大院、学校到处都是大字报的海洋,白白的,遇风起伏,仿是波浪,煞是好看。

每个人都兴奋不已,都期待着把自己的身子在这一时刻放置在这洪流之中,显出英雄本色。

那时节是我做梦最多的日夜,想象过无数悲壮的英雄情节,可唯一的行动就被爸爸轻易击溃了。

我和邻家几个孩子各自偷出父母的旧挎包,在机关食堂买了馒头,计划徒步串连去北京,刚走至院门,便看见父亲们威严的队阵。

结局是我们各自地在呵斥中怏怏回家。

一天早上,我的同桌曹亚薇忽然满面通红地跑到讲台上,尖着嗓儿讲话,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娇弱的、每天要搽几遍雪花膏、用香水手帕擦鼻子和眼泪的小姑娘会有这般大的肺活量。

她讲着,从书包里哗地倒出一堆面友、香水、脂粉、手帕,表示要把这些东西和自己的四旧、小资产阶级思想一起扔到垃圾箱去。

于是,教室里一片叫好,于是,有十多个女生立即仿效;于是,班主任发出向曹亚薇学习的号召,一时,曹亚薇领尽风骚。

想来,自己不免深深失悔,这种勾当我昨天在家便已经做了。

星期日,在街头闲逛,看了一张传单列举了雪花膏、香水、脂粉、扑克、象棋、军棋、烫发、高跟鞋、旗袍……诸如此类的四旧之物,便和姐姐、弟弟将家中这类什物,尽悉收拾或毁、或弃、或焚。

爸爸见我们的举动,竟没干涉,他自己也忙于检点书籍,留下小部分的马恩列斯毛及鲁迅,剩余大部分或卖或烧。

爸爸烧书时做得极慢,每本书投入火中时都反复玩味许久,慢慢撕开,一点点儿地燃着,看它烧成灰烬,面色灰白地如同冉冉飘扬而起的纸灰片儿。

我们却兴奋地跑来跑去,尽可能地寻出爸爸的遗漏,希望火烧得大些,燃得长点。

可惜的是,我们这般辉煌的努力,不知拿到学校去做,让个曹亚薇出了这个风头,实在不甘。

可下课时,我却瞥见曹亚薇躲在教楼旁边的葡萄架下抹泪,不停地用手背去拭。

她那粉色的手帕扔进垃圾箱了。

曹亚薇给人的感觉整个像是香粉砌就的,脸儿,衣裙外露出的臂儿、腿儿、颈窝儿,处处都是滑腻的白,碰了,便会染上香来。

平时,我常常讥诮她,做些恶作剧逗她,可曹亚薇经不得逗,那次我只是把个图钉放在她的坐椅上,她便玩命似的哭叫许久,害得我在课外活动写了半天检查,还罚扫教室三天。

虽说曹亚薇从不记恨我,我却不知怎的,见她便有一种破坏欲。

或许是她太美了,美,往往首先给人的是维护自卑的疏远和嫉恨。

借以表明,我看你并不怎么的。

曹亚薇见我近前,忙拭去了泪,默默随我走了。

她知道我来叫她,刚才老师吩咐同学们上街设卡,让来往行人背诵毛主席语录,检验文化大革命在人们心中的深度和广度。

曹亚薇我们一组。

站在街口时,曹亚薇并不敢拦了人询问,我却没太多的怯惧,拦住三个结伴而行的姑娘。

她们显然对我们这种学习最高指示的方法很惊奇,一时竟窘了,却又不敢露出儿戏,想了许久,竟齐声吟诵为人民服务,尔后遁去。

初战告捷,只是三个人只念了五个字,便宜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