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曹亚薇家里时,是傍晚时分。
曹亚薇家在一处安静院落里,一所还算漂亮的小楼里。
院子里有二十多户,都是政协的民主人士。
院门口新贴了一张告示: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国民党残渣余孽、牛鬼蛇神们:我们红卫兵特勒令如下:1从即日起你们必须每早六点坚持天天读,向毛主席请罪。
2停止雇用保姆,检讨剥削罪恶。
3打扫街道卫生和街口厕所。
……纸的下方有人用毛笔写下苍劲的遵办二字,再下便是各种字体的签名,其中姓曹的大概是曹亚薇的爷爷。
我在曹亚薇门前叫她时,没人应声,见屋里有动静,就自作主张推门进去。
客厅里端坐一位鹤发却不童颜的老人,似是在那儿瞑目运气养神。
我推门进来,他竟全然不动,似是不知。
我倒晓得不知进好还是退好。
伫了好久,想悄悄转身出去,他却睁开眼睛看我,我忙恭顺地点下头:老爷爷,我是曹亚薇的同学。
老人不语,看人的目光却英气勃勃,稍许,开口唤过薇子。
音质稍哑,却掷壁有声。
好一会儿,曹亚薇才踱了出来,见了是我,也不说话,把我引到她的卧室去。
到了那儿,我才似是舒了一口气。
曹亚薇像是哭过,粉粉的脸面显得黯淡,我拿出红袖章给她看,说是学校让她入的红卫兵,她也没露出半点儿喜欢。
过了一会儿,倒是说起她家贵重物品被抄去,红卫兵要办阶级教育展览,不由嘤嘤哭了。
我本意是想安慰她,可又不愿丧失立场,倒也无话了。
那你就不入红卫兵了?她又是摇了摇头。
稍瞬却突然抓过我手中的袖章,撕了几下没有撕烂,又找出个小剪来剪开扯烂,边撕边嚷:造,造,我造你们的反!见我一直不说话,她也渐渐安静,拿了小剪细细剪碎袖章,我凑近她说:曹亚薇,不要紧的,以后呀,你到我们家,我们家是革干,保险!曹亚薇却显出不屑,半天才回我,哼,我爷爷说了,文化革命是共产党的……权势之争,派系倾轧。
我们只要忍耐些日子,倒会相安无事,将来谁都要需要我们点缀门面的。
像你们,才没个好!这些,我自然说不清,只是傻傻地望着曹亚薇,觉得她蓦然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