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对门后那堆南瓜像是极讨厌,爸爸走后的几天,她也从未动过它。
我们去拍打着玩儿,她也会厉声叱走我们。
似乎对于南瓜的亲近,便是对爸爸的屈膝讨媚。
我们不管这些,她一不在,我和弟弟便把南瓜滚得满屋转圈儿。
我们没有见过这般快乐而沉重的玩具。
又过上十多日,妈妈一日突然早早回来。
我们姐弟没料及,便惶恐地望着方才滚了满屋的南瓜,下意识地缩在床角。
妈妈却像没看见我们,不安地坐下又站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忽地唤过我们。
冬冬、柯柯,你们……送两个南瓜到张爷和张奶那儿。
去呀,听话!做这类事,我们自然听话,便抱了南瓜,颠颠地跑了去。
没想到爸爸竟在张爷那儿坐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伛坐在小凳上。
我愣了,傻呆呆地抱了南瓜站着。
姐姐早认出了爸爸,尖嚷着跑了过去,爸爸把我也揽了过去,用硬茬胡子的脸颊蹭我和姐姐的脸。
姐姐笑着,嘴片在爸爸脸上咂的啧响。
我没有,我不喜欢爸爸汗气和烟味混合的脸。
张爷吟笑着望我们,呷着他那个长长的烟锅。
张爷抽烟怪,很少见他用手去挟烟杆儿,牙叼着,嘴儿吸,鼻里淡淡地溜出烟缕。
青玉石儿烟嘴咬出深深的牙印,杆儿也油汪汪的黄。
张头,你看,杨慧忙,几个孩子没少麻烦你和张大娘。
爸爸扬起脸对张爷说。
张爷不说话,又去烟荷包装了烟,按实了,用燃着了的麻秆儿去点,鼻孔徐徐透出烟来。
张桥又死了两个人,浮肿,你儿子……俺们没养过孩子。
一直躺在床上的张奶淡淡地插上话。
她病着,那床儿靠墙角,掩在灰暗中,我竟一直没注意到。
棉被是黑色的土布面,床单也是方格土布,多是蓝,白色块处早黑污的,许是因为这些,张奶的脸也是暗茶色。
爸爸的话路像是打乱了,总归是……那个,张孝慈病着,怕是没救。
分给他的粮、瓜菜,没想他都没吃,说是给乡亲们悔罪,偷偷给人了……他想见你们一眼。
张爷用手去挟烟杆儿,却不牢,烟锅儿跌在地上,他没捡,把手中的麻秆儿在脚下的地砖上狠命地蹭灭了,留下了两道炭黑。
张头。
爸爸询问般地看他。
你今日咋这多话?回家吧,在这儿泡个啥?张爷忽地不耐烦。
去吧,曲同志,看孩子眼巴巴地望你。
见了孩子妈,赔了不是,也就结了。
张奶说。
爸爸还想说什么,却没吐出口。
抱了姐姐,我爬上他的脖子,一块儿回家去了。
妈妈在门口望我们,进了家门见妈妈已经炒好了菜,还煮了南瓜。
看来,她早知爸爸回来了。
他们没说话,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去抱起弟弟亲,亲得弟弟咯咯地傻笑。
一天,爸爸都挺和善,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们再去滚南瓜,妈妈也没有叱喝。
家里充溢着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