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派的人再来找父亲,他也就没有再推辞什么,便加入了。
顾水林早也是鹰派的头头儿,爸爸进来,倒也影响他们对秦世理温和些。
夏天,造反派和鹰、鸽两派先后发生械斗,先是木棒,后是铁矛,后来围攻据点又用了吊车、推土机等机械化,说是开了全国的先例,缘由此才有了文攻武卫的提法。
不过,传说广西、四川那边更甚,机枪、大炮,连坦克都开上街了。
不久,连省委机关的各派都有武装。
一日,爸爸回家,竟也戴了个涂过朱漆的藤条帽,手里拿了根长长的铁水管,煞是好笑。
看了左右邻人,也都如此。
平时也常见过工人、学生这般,倒觉威风凛凛。
可看着爸爸他们总觉不伦不类。
爸爸说是有消息说,造反派近日要来袭击省委,所以鹰派工人送来自卫武器,人人都有。
正说间,省委办公大院和家属区的喇叭大响,一个尖细的女嗓高喊:告急!告急!霎时,又有警报大作,一片热闹。
许多人都跑向前院,爸爸也冲了去,我要去看,却被爸爸喝回。
过了有一个时辰,爸爸怏怏而回,说是有二百多名造反派学生突袭,数千名省委干部却一触即溃,剩了爸爸他们百多名被逼在楼角。
幸亏邻近工厂的鹰派闻讯赶来,驱散来犯者,才救了他们。
爸爸从了这次,便觉无聊,把个藤帽、铁管扔在壁橱,再也没去摸过。
这以后,艾平又来过几次,和爸爸谈的什么倒是不知,每次都显得很神秘。
只是不久,爸爸就署名贴出了张大字报《扶秦世理同志上马》,这是第一个公开保省委书记的大字报,引起不小反响。
这时正是中央召集三派代表赴京谈判之时,各派都急需找了革命领导干部代表装潢门面,选来择去,倒都发现只有秦世理还算合适,一时间,保秦竟又成了各派的纷争。
顾水林是鹰派的谈判代表,从北京回来说是中央也有人说话,秦世理是犯有错误的好干部。
各派斗争关键在于保的人是否合乎中央意图,鹰派保秦若成,胜利就无疑了,革委会成立时也可以占绝对优势了。
爸爸对这些倒是无谓。
只说工作就绪,仍谋旧职也就可以告退组织了。
顾水林笑他不能继续革命,云云。
那些日子,是我们自由自在的季节,学校早他妈的成了鬼园了,教室都几乎做了公共厕所的用途。
靳峰的东方红公社被校工子女,我们同学陈伯年的卫东彪给打垮了。
陈伯年的卫东彪勇猛异常,先是扫荡学校里所有有过灰色经历的教师。
每天冲来闯去,牵些老师游斗,直到有一日,我们的数学老师薛枫自缢在教学楼后面的松树下,他们才敛些喧嚷。
稍后他们又把精力泄在其他的组织上。
靳峰这个熊包让陈伯年骑在背上,像个狗似的在学校绕了三遭。
尔后,不见影踪。
我们也乐得逍遥,每天的乐事儿就是到了省委前院看大字报,听辩论,到处追踪看游行、武斗。
实在无聊,便把收集来的破旧传单,也不分派别,一一叠好,钻进辩论人群、街巷、菜市场里一阵好撒,引起一片骚乱,好不得意。
没有旧传单时,便撕了旧书、叠了字纸替代,效果相同。
一天,我和弟弟正撅了屁股制造传单,他便提出要了三分之一,我允他五分之一。
争执不下,我便用拳头采取革命行动,他也英勇。
正扭打间,却不防早有人进了屋来。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看上去也许更年轻些,身后还有个和弟弟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她一直默默地看着我们半真半假地打得疲惫之后歇手,才走过来,拉着我们说:来,让我猜猜你们,你是柯柯,你是飞飞,是吧?您怎么知道?您是谁?弟弟显得一点儿不沉着,我拽他一下,对陌生人要提高警惕。
她却勉强笑了一下,唉,看你们这脏兮兮的样子,真像野孩子了。
末末,过来,这是哥哥,叫了。
女孩子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却不叫,多少有点厌烦地看着我们。
她穿了件白色的童式连衣裙,鞋儿也是白的,肤色也白,仿是象牙雕出的。
见她那副样子,我也不以为然地白她一眼,弟弟却擦巴擦巴手,傻呵呵地凑过去,你也是我们家的么?我们家的女孩叫冬冬,是姐姐。
我却拉过弟弟让他小心,提防是坏人。
那妇女却不禁笑了,放妥了提包,竟自收拾起房间,我问她是谁,她说是特务,今天偏就不走了。
我知拖她不走的,便只好步步监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