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回来时,见她竟一时愣住了,她也停了手中的拖布,眼泪扑簌簌地掉。
妈妈过去抱起那女孩,这是末末吗?这么大了?大娃呢?祥志没一道儿来?你这是怎么回事?少敏,说来就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柯柯,快去找你爸爸回来。
我走几步又转回,问见了爸爸说什么,妈妈竟恼了,说这是你姑姑,还不知吗?说得姑姑又揩泪笑了,我不好意思地叫声姑姑转身跑了。
姑姑我是知道的,是爸爸的妹妹,家远在成都,说是昆明也有一处房子。
姑父孟祥志却在西藏,说是军区的副司令。
关于姑父的故事很多,说是当年华东一级战斗英雄,喜欢玩命儿,一气儿炸过七个碉堡。
有个表哥,因为是第一个,姑父叫他大娃,到了这个妹妹,姑父就不想再生养孩子了,就叫她末末。
爸爸回来时,姑姑先是哭了一场,然后才说了。
前些时,援藏的内地人造反,冲击了军区机关,打伤不少劝阻的战士。
姑父暴烈,下令警卫战士开枪,结果打死打伤三十多人,一下又开了全国先例。
中央把他免职,调到北京反省学习了。
姑父说就是把吃饭的家伙一块儿撤了,也别想乱了军队。
可他算个什么,说是陈老总他们在北京都顶不了,受了批判。
爸爸说是听说过,内部透过风。
还说姑父那样的事四川、青海、内蒙都有。
又问姑姑以后怎么办?姑姑说,姑父的事儿出来后,他们在成都的家不安全,军区让大娃到广州当兵了,地方倒好,只是他才十五岁,放不下。
她想带了末末回湖北老家去,又怕末末娇嫩,受不得乡下的苦,住不惯。
在我们这儿,或者去武汉叔叔那儿都不安全。
爸爸想想,说在这住过几日,再到武汉去,武汉也乱得很,路过停停就是,还是早点回家好,叶落归根,家早晚都要回的。
不要老是娇宠着孩子,孩子是我们私人的子女,可也是革命的后代,应该让她经风雨,见世面。
说得姑姑老大不高兴,讥笑他,把个孩子都弄成个像普通工人、农民家庭的孩子一样。
爸爸却严肃地提醒她,说我们本来也是农民,不能数典忘祖。
末末穿得也太扎眼,孩子从小要有艰苦朴素的习惯。
你忘记,我在襄阳读书时,你去寻我,我给你买块糖,你吮一口放起,吮一口放起,吮了十多天才完。
橡子壳染的布你穿上也是乐颠颠的。
一直说得姑姑像个孩子似的大叫,爸爸才显得没辙儿,只好说是祥志把你给宠坏了。
姑姑倒是在家住了几日,只是每日都喜欢和爸爸拌嘴,而且每次都是爸爸嗫嚅无语。
姑姑生气时,愈加显得年轻漂亮。
爸爸说过,缘由了漂亮,在朝鲜时,那些年轻未婚的军官闲了就往姑姑在的卫生所跑。
一个痴情人为了能和姑姑接近,竟开枪把个胳臂打伤,结果人没得到,职也给撸了。
还是姑父精明,知道姑姑爱玩,经常拉她出去骑马打枪,这些恰恰都是姑父的拿手小菜,把个姑姑征服了。
末末却极不喜动,总是无声地闷在家里看书,有时看着,竟也会偷偷抹泪。
她不喜欢睬我们,说我们打架,野气。
倒是历来在家是少数派的姐姐,得意不少,每日和她泡在一起,用了个小钳子给她砸松籽吃,好似八百辈子没有过妹妹。
姑姑走时,姐姐和末末都哭个泪人儿似的,末末这般爱哭,突然让我想起了林妹妹,便把末末的音念得近乎妹妹,叫她俚妹妹,让妈妈把我嚷过。
爸爸却对姑姑嘱咐再三:到家第一件事儿,一定代我在父母坟前烧些纸,叩了头,说孩儿不孝,生时不能照顾他们,死时不能回家尽哀,至今不知父母坟茔何处……说着,爸爸竟有些哽咽,姑姑也是欷歔,爸爸嘱她什么,她也只是点头,没有再和爸爸拌嘴。
姑姑走后,爸爸也日渐沉闷,精气神儿不似先前足了,派别组织的事儿也参与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