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牛津是个安静的小地方,杨绛和钱钟书可以在大街、小巷、一个个学院门前以及郊区公园、教堂、闹市,一处处走,也光顾店铺。
牛津的人情味重:邮差半路上碰到他们,就把来自远方的家信交给他们。
小孩子就在旁等着,很客气地向他们讨中国邮票。
此外高大的警察,戴着白手套,傍晚慢吞吞地一路走,一路把一家家的大门推推,看是否关好;确有人家没关好门的,警察会客气地警告。
当他们夫妇回到老金家寓所,就拉上窗帘,相对读书。
开学期间,他们稍多些社交活动。
同学间最普通的来往是请吃午后茶。
师长总在他们家里请吃午后茶,同学则在学院的宿舍里请。
他们教杨绛和钱钟书怎么做茶:先把茶壶温过,每人用满满一茶匙茶叶,你一匙,我一匙,他一匙,也给茶壶一满匙。
四人喝茶用五匙茶叶,三人用四匙。
开水可一次次加,茶总够浓。
这样,每晨一大杯牛奶红茶也成了钱钟书毕生戒不掉的嗜好。
后来国内买不到印度出产的立普登红茶了,杨绛就只好用三种上好的红茶叶掺和在一起作为替代:滇红取其香,湖红取其苦,祁红取其色。
直到现在,杨绛家里还留着些没用完的三合红茶叶。
看到这些东西,便能唤她想起当年在英国最快乐的日子。
在牛津上学期间,当时的中国同学有俞大缜、俞大姊妹,向达、杨人楩等。
他们家的常客是向达。
他在伦敦抄敦煌卷子,又来牛津为牛津大学图书馆编中文书目。
他因牛津生活费用昂贵,所以寄居休士牧师家。
同学中还有后来成为翻译名家的杨宪益,他年岁稍小,大家称他小杨。
据杨绛记忆所及,她的丈夫也爱玩,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文字游戏。
满嘴胡说打趣,还随口胡诌歪诗。
他曾有一首赠向达的打油长诗。
头两句形容向达外貌死的路(still),内心生的门(sentimental)——全诗都是胡说八道,他们俩都笑得捧腹。
向达说钱钟书:人家口蜜腹剑,你却是口剑腹蜜。
能和他对等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会嫌他刻薄了。
杨绛认为,我们和不相投的人保持距离,又好像是骄傲了。
我们年轻不谙世故,但是最谙世故、最会做人的同样也遭非议。
钟书和我就以此自解。
在杨绛的记忆里,他们借住的老金家的伙食开始还可以,渐渐地愈来愈糟。
钱钟书饮食习惯很保守,洋味儿的不大肯尝试,干酪怎么也不吃。
而杨绛的食量小。
他能吃的,杨绛就尽量省下一半给他。
杨绛觉得他吃不饱。
这样下去,不能长久。
而且两人生活在一间屋里很不方便。
杨绛很爱惜时间,也和丈夫一样好读书。
他来一位客人,杨绛就得牺牲三两个小时的阅读,勉力做贤妻,还得闻烟臭,心里暗暗叫苦。
于是杨绛就出花样,想租一套备有家具的房间,伙食自理,膳宿都能大大改善。
她已经领过市面了。
钱钟书不以为然,劝夫人别多事。
他说,你又不会烧饭,老金家的饭至少是现成的。
自己的房间还宽敞,将就着得过且过吧。
杨绛对钱钟书说,像老金家的茶饭我相信总能学会。
她按照报纸上的广告,一个人去找房子。
找了几处,都远在郊外。
有一次他们散步探险时,杨绛发现高级住宅区有一个招租广告,再去看又不见了。
她不死心,一人独自闯去,先准备好一套道歉的话,就大着胆子去敲门。
开门的是女房主达蕾女士——一位爱尔兰老姑娘。
她不说有没有房子出租,只把她打量了一番,又问了些话,然后就带她上楼去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