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寇的野蛮行径,罄竹难书。
杨绛家里的遭遇,不过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小小的切片。
苏州沦陷,杨绛的母校振华女校被迫关闭。
杨绛回到上海不久,振华女校的校长王季玉就找上门来,与杨绛商量在租界开办振华女校上海分校的事宜。
此时筹建中的振华分校将近开学,王季玉认为校长之职非杨绛莫属,说是校董会的决定。
她怕杨绛不听话,已请孟宪承先生到教育局立案。
说干便干,学校的牌子很快就挂上了。
不久又举行了开学典礼。
这位热心教育的女教育家任命自己的学生杨绛为上海分校的校长。
杨绛只能勉为其难,自谓好比狗耕田,当了校长。
在那段时间里,振华女校上海分校的校长杨绛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教授钱钟书,只好靠鱼雁传递信息,倾诉思念之情。
一九三九年初伏,钱钟书自昆明先发电报给杨绛,然后由西南联大回到上海家中,探望妻儿和母亲、叔父等人。
这时辣斐德路钱家还挤得满满的。
杨绛的爸爸叫她大姐姐和小妹妹睡在他的屋里,腾出房间让钟书在来德坊过暑假。
他住在岳父这边也很开心。
杨绛表姐的妯娌爱和婆婆吵架,每天下午就言来语去。
她大姐听到吵架,就命令他们把卧房的门关上,怕表姐面上不好看。
可是钱钟书耳朵特灵,门开一缝,就能听到全部对话。
婆媳都口齿伶俐,应对敏捷。
钱钟书听到精彩处,忙到岳父屋里去学给他们听。
大家听了非常欣赏,大姐姐竟解除了她的禁令。
钱钟书虽然住在来德坊,但他每天早晨第一事就是去辣斐德路钱家向长辈请安。
当时,杨绛筹建中的振华分校将近开学。
开学前很忙,杨绛不能陪钱钟书到钱家去。
有一天,钱钟书回来满面愁容,说是他的爹爹来信,叫他到湖南蓝田去,当英文系主任,同时又可以侍奉父亲。
原来早些时候,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应他的老友廖世承(1892~1970年,著名的教育家)的恳请,到湖南蓝田帮他创建国立师范学院。
钱钟书来沪探亲期间,他父亲频发函电,称自己老病,要儿子也去蓝田教书,以便照料自己。
恰好师院院长廖世承来上海,他反复劝说钱钟书去当英文系主任,一边伺候父亲,一边授课,公私兼顾。
杨绛认为清华这份工作不易得。
他工作未满一年,凭什么也不该换工作。
钱钟书并不愿丢弃清华的工作。
但是他妈妈、他叔父、他的弟弟妹妹等全都主张他去。
他也觉得应当去。
杨绛却觉得怎么也不应当去,他应该向家人讲讲不去的道理。
杨绛和钱钟书在出国的轮船上曾吵过一架。
原因只为一个法文bon的读音。
她说他的口音带乡音。
他不服,说了许多伤感情的话。
杨绛也尽力伤他。
然后她请同船一位能说英语的法国夫人公断。
夫人说杨绛对、钱钟书错。
杨绛虽然赢了,却觉得无趣,很不开心。
钱钟书输了,当然也不开心。
常言道:小夫妻船头上相骂,船杪上讲和。
他们觉得吵架很无聊,争来争去,改变不了读音的定规。
他们讲定,以后不妨各持异议,不必求同。
但此后几年,他们并没有各持异议。
遇事两人一商量,就决定了,也不是全依他,也不是全依杨绛。
他们没有争吵的必要。
可是这回杨绛却觉得应该争执。
杨绛等钱钟书到了钱家去,就一一告诉了自己爸爸,指望听爸爸怎么说。
可是她爸爸听了脸上漠无表情,一言不发。
杨绛是个乖女儿。
爸爸的沉默启她深思。
她想,一个人的出处去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当由自己抉择,别人只能陈说别人的道理,不该干预。
尤其不该强他反抗父母。
她记起他们夫妇早先制定的约定,决计保留自己的见解,不勉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