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绛的戏剧代表作还是当推前面两部喜剧《称心如意》和《弄真成假》,它们在当时的剧坛上,反响很大,受到观众的追捧以及夏衍、柯灵、李健吾、陈麟瑞、黄佐临等人的高度评价。
夏衍说过,他一九四五年从重庆回到上海,看到杨绛的剧本,令人感到耳目一新。
李健吾对于杨绛的《弄真成假》有如下的说法:假如中国有喜剧,真正的风俗喜剧,从现代中国生活提炼出来的道地喜剧,我不想夸张地说,但是我坚持地说,在现代中国文学里面,《弄真成假》将是第二道纪程碑。
有人一定嫌我过甚其辞,我们不妨过些年回头了看,是否我的偏见具有正确的预感。
第一道纪程碑属丁西林,人所共识,第二道我将欢欢喜喜地指出,乃是杨绛女士。
在一九四四年五月十日出版的《杂志》月刊上,孟度发表了评论《关于杨绛的话》。
他指出:以《称心如意》一剧出现于战后剧坛的杨绛先生,恰如早春的一阵和风复生于冬眠的大地、万物,平添上欣欣的生意……在《弄真成假》中,如果我们能够体味到中国气派的机智和幽默,如果我们能够感到中国民族灵魂的博大和幽深,那就得归功于作者采用了大量的灵活、丰富、富于表情的中国民间语言。
鲁迅先生创造了民国时候某种雇农的典型阿Q,杨绛女士又创造了现代中国某种平民老妇人典型周大妈。
多年以后,柯灵在评价抗战期间的戏剧创作时指出,杨绛的喜剧中的各式人等,无论上层下层,都是我们在旧中国随处可见的人物,只是作者挑精拣肥,经过选拔,把他们当作样品搬上舞台,公开展览。
对那些名门望族的绅士淑女,是透过衣冠楚楚的外表,脱衣舞似的细细剥露他们又丑又脏的灵魂(但其中也很有些风趣盎然的形象);对那些蓬门小户的男女老小,是带着深厚的同情,指出他们盲目的营营扰扰,可笑可悯,怜惜地抚摸他们的伤痛。
解剖的锋芒含而不露,婉而多讽。
这是作者深入生活,体察人生的结果,出发点是对人生的热爱,所以精神上站得高,看得透彻。
[ 柯灵:《衣带渐宽终不悔—— 上海沦陷期间戏剧文学管窥》,《柯灵文集》第三卷,文汇出版社 2001年7月版,第322~324页。
]所以杨绛的剧本具有错综复杂的纠葛,有趣的场面,真实丰富的细节,层出不穷的笑料,可谓美不胜收。
作者老到的叙事技法,驾轻就熟;剧情的进展,如行云流水;语言通体灵动,是纯粹的民族风味,没有掺杂丝毫的杂质。
这是一曲笑的凯歌,完全可以视为现实主义艺术的胜利。
杨绛的《称心如意》、《弄真成假》后被收录在孔另镜主编的《剧本丛刊》之中,由世界书局出版,收入这一丛刊的还有李健吾的《花信风》、黄佐临的《梁上君子》、袁俊的《富贵浮云》、魏于潜的《甜姐儿》、朱端钧的《圆谎记》等,建国后于一九八二年重版。
杨绛在其《喜剧二种》的《重版后记》中谦称,剧本缺乏斗争意义不过是一个学徒的习作而已——虽然是认真的习作。
她还指出:如果说,沦陷在日寇铁蹄下的老百姓,不妥协、不屈服就算反抗,不愁苦、不丧气就算顽强,那么,这两个喜剧里的几声笑,也算表示我们在漫漫长夜的黑暗里始终没丧失信心,在艰苦的时候里始终保持着乐观的精神。
[ 杨绛:《杨绛作品集》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3年10月版,第431页。
]杨绛介绍说,抗战胜利前,民间谣传美军将对上海地毯式轰炸,逃难避居上海的人纷纷逃离上海。
她父亲于一九四四年早春,带了她大姐以及三姐和姐夫全家老少回苏州庙堂巷老家。
这年暑假,杨绛的七妹妹和妹夫携带两个儿子到苏州老家过暑假。
杨绛则因为事忙不能脱身,让圆圆跟他们一家同到外公家去。
那时圆圆七周岁,在外公家和两个表姐、四个表弟结伴。
杨绛老家的后园已经荒芜,没有什么好玩。
苏州老家的电线年久失修,电厂已不供电,晚上只好用洋油灯。
孩子们到天黑了怕鬼,不敢在黑地里行动。
圆圆却不知惧怕,表姐表弟都需她做保镖。
这使她显得颇有父风。
杨绛是最怕鬼的,钱钟书反而从小不懂得怕鬼。
杨绛记得有一次,她的三姐和七妹带一群孩子到观前街玄妙观去玩。
忽然圆圆不见了。
三姐急得把他们一群人兵分三路,分头寻找。
居然在玄妙观大殿内找到了她,她正跟着一个道士往大殿里走。
道士并没有招她,是她盯着道士格物致知呢。
她看见道士头发绾在头顶上,以为是个老太婆;可是老太婆又满面髭须,这难道不就比精赤人人更奇怪了吗?她就呆呆地和家人失散了。
钱瑗这次离开苏州回到上海,就没有再见外公。
杨绛的父亲杨荫杭于一九四五年三月底在苏州去世,这个时候,抗日战争尚未结束。